莲鹤

作者: 陈鹏举2019年12月02日生活随笔

青铜器,是古老的文物,可它打动今天的中国人的心,极其轻易。世界上几乎只有中国人,是不以宗教为信仰的。中国人信仰的是家国。所谓在家尽孝,为国尽忠。这种信仰是否好?几千年文明不断,能说它不好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可能更好的信仰。这种信仰的安置,就得期望国家的强盛。物质历来是国家强弱的基础。青铜器,是上古国家重器。它必然也确实影响了中国上古包括战争在内的历史进程。

当年听马承源先生谈青铜器,记得他说到郭沫若。他说郭亡命日本十年,写了十一本有关上古中国的书。他说,一个人只要写出其中一本,就可以不朽。他还说,郭还是在实物资料极其缺乏的状况下写成的。那时他眼光湿润,他对前辈的景仰之情,我至今难忘。

还见过笔名为“枕书”的吴德铎先生,他是我编报纸副刊时的专栏作者。他真正是博大精深。有位青铜器专家,要在世界学术会上演讲论文。大会论文评审委员会知会他,说他的论文请让上海的吴德铎过目。他的惊诧有天那么大。繁华的都市里,竟然潜藏着这么个人物。见了面,竟然是心悦诚服。吴还解释博物馆的一尊原先不知名的青铜器是蒸馏酒器,以至让中国人酿酒的历史,往前挪了上千年。而吴的懂青铜器,只是他很多学问里的一部分。看来,在青铜器滥觞的史诗里,卓越的人是很多的。

得到一件春秋郑青铜莲鹤方壶全形拓片。六尺整张的,拓片钤有“振家手拓”印。振家是谁呢?他是民国关中全形拓宗师的后人。中国历来重视家学和家传。这张拓片确有一股青铜真气。

莲鹤方壶,是郭沫若定名的。二十年前在甘肃雷台,得知之前出土的马踏飞燕也是郭定的名。当年马踏飞燕和一群青铜车马一起出土。出土时队列已被打散。郭见到后,给它们编了队列,特地把马踏飞燕放在了队列的最前面。郭是诗人,他的激情和想象,感染了现场,被认定也会感染到前人。

莲鹤方壶,为姊妹壶两件,春秋时期郑国的青铜重器,双双在河南出土。净高都近四尺。繁丽华美,奇崛绝伦。

今晚无事,有感而成《题春秋郑青铜莲鹤方壶》:“春秋埋不住,轰然见郑声。尊彝太妩媚,灼日矅狰狞。坐使陌路者,至此返旧京。莲开凿天池,鹤立舞凤虁。出?裂疆土,高格竞纷披。铜骨岂粉齑,皇胄但稊米。道是王风启,千秋魂附体。大匠本无名,风流竟迢递。此夕得相顾,千里两恩遇。素手拓图容,珍惜千金错。淋漓歌且赋,笔杀中山兔。”

上古的背影,不会埋在厚土里。只是等待一个日子,等待醒来的一个早上和黄昏。就在这么一天,瘗鹤冲天而起,睡莲破土开花。

妩媚狰狞,像金徽,又像鬼符。数千年前赶来,数千年后回去。回到那个名叫郑国的从前去。那时节,人不过是刍狗,死活不保。霎时的光耀,脆得像琉璃。

人总是不甘心。哪怕是上古短命的人。是他们,制青铜器的工匠,以一双双青铜般爆出青筋的手,相信青铜不短命。是他们,让青铜器划出天地的口子,站立成碧血凝冰的模样。上古的王太渺小了,只有青铜器配活着。如此方正、如此桀骜。王命哪去了?说是附在了青铜之上。只是王命已经了了,那一双双青铜般的手,才是后世的国殇。

今晚,我与你相见,望尘莫及、隔着千里和你相见,只是对着你的身影、隔着千年和你相见。你是一把金错刀,天然横绝四海,又天然垂范千载。

我写这首题诗,感慨诸多,以至折断了手中的长锋笔。

今晚无事,今晚还可以有别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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