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回自己

前不久，在小区里散步。遇到了人称“吴乐呵”的吴老。吴老原是一家出版社的副总编，干了差不多三十年。半年前退休了。领导希望他留在社里继续“发挥余热”，但吴老没答应。他说，趁着自己的身子骨还没有全老化，争取做回自己。我不解，问道：“您退休在家，怎么就做回了自己呢？”吴老乐呵呵地说：“退了休，我就可以只读自己想读的书，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写自己想写的字，也许还会编几本自己想编的书……”

不由想起父亲的一位故交——龚叔。龚叔早先在区政府当秘书，虽然职位不高，但位置蛮重，那是当地的首脑机关，给首脑做左右手呢；后来，他转到了财政部门，略微偏离了权力中心，但部门不差，登门拜访的人还是很多；再后来，他去了文联，当了个副主席，常务的，虽然要管的、能管的事，也还不少。时不时还在大小单位的庆典上致辞、揭幕什么的，感觉也风光。但地球人都知道，文联这部门，清水衙门。都已经到“人生边上”了，龚叔倒好，主动请辞，不再“常务”；半年后，他索性“甩手”，闪人了。

记得龚叔到我家作客时，父亲曾开他的玩笑，笑他年纪越来越大，位置越来越偏，分量越来越轻，越来越边缘化了。他却很不以为然：“我越是没人理，我就越高兴哩。我是在不断做回自己啊。”

所以，当我在小区听到吴老的“做回自己”时，很自然地想到了龚叔。也许，他们的经历不同，处境不同，但他们的感受是相同的。生活中，时常听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他们在做这样的感叹时，想必都“不是自己”。而是为了生计，为了名利，为了应付，为了圆场种种，不得不这样说，不得不这样做。而这样的说和做，一旦久了、多了，也就渐渐失去真我；进而习以为常，甚至以为这就是真我。

“真我”的对立面是“假己”——“虚假的自己”。这种虚假不是哪一个原因造成的，而是多个因素合力的结果。不管是无奈还是甘愿，不管是主动还是被逼，它都已然存在。我们也不必过于计较，更不必把这个“假己”推到人生的法庭加以审判，给它戴上“狡猾”“世故”“蒙骗”“可恶”“龌蹉”等罪名。我们只是呼吁，不管怎样，总该为自己挤时间、腾空间，尽量做回自己。

做回自己也不难：喜欢听的歌就去听听，喜欢跳的舞就去跳跳，喜欢吃的菜就去吃吃，喜欢喝的酒就去喝喝，喜欢逛的街就去逛逛，喜欢打的牌就去打打……总之，留点时间、留点空间给自己，让心简单，让心透明。哪怕时间不长、空间不大，毕竟随心所欲，有感而发，情动于中，就是一种精彩，一种沉淀，一种悟透。这时的你，这里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最可爱的你。

其实，人生是一个“真我”与“假己”不停博弈的过程。“真我”的比重越大，“假己”的成分就越少；“真我”的比重越小，“假己”的容量就越多。可惜，有的人，由于种种原因，可能一辈子都处在比重小的一边，个中的幸与不幸，就只有自个儿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