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

作者: 孙少山2019年12月09日手机美文

是菠菜决定了我的命运。生命接近尾声阶段,我愈加看清是菠菜影响了我的一生。我永远记得爷爷喝菠菜汤时那贪婪又激动的样子,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了不起,那年我13岁。于是我第二次又去偷菠菜。那是中学种的一大片菠菜。虽然已经算是春天了,但天气还冷,草木没发芽,只有菠菜开始动了。菠菜是最耐寒的一种蔬菜,春天可以连根挖出来吃。

但是第二次给巡夜的抓住了。那是半夜,记得没有月亮。弄到小学里,后来让我写检讨,现在来想那真算不得是个什么事儿,但当时对我来说真比砍头还可怕。我是少先队大队长,注意,整个镇小学里只有一个大队长。我经常受老师委托全面管理我们一个班级。孩子的自尊心才是最强的,强到像玻璃一样,同时又非常脆弱,所以孩子自尊心受到刺激极容易自杀。当时我有两种选择,当着全校同学的面作检查,或是放弃干脆不上学。那个冬天已经有很多同学因为饿不上学了,但我非常愿意上学,即使饿得不行也愿意上学——因为我听老师话,我学习好,总是受表扬。

为了能继续上学,我选择了在全校学生面前检讨。后来“减刑”,只在班级面前。但对我仍旧如同上刑场,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滂沱的泪水打湿了我最早的检讨书,从那以后,所有的检查就无所谓了。耻辱虽然不能忘却,但也是可以过去的。

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改变了我一生。老师曾承诺只要我检讨得好,就可以仍旧是个好学生,我也曾努力要重新做个好学生。但是升中学的时候,我被刷下来了。以我的学习成绩这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学校给我的道德品质打了个丙等。当时小学升中学只有三个项目:语文、算术、道德品质。道德品质打成丙等是最低的等级,对一个13岁的孩子是不应该有的,但他们给我打了个丙。

我从一个最听老师话的学生,一下子变成了最仇视老师的学生。他们欺骗了我。早知如此我是不会检讨的。痛心入骨的羞辱白受了。我永远记得我的班主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老师。现在想来那不一定是她的决定,因为那是一个惊动了校长的事件。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学校、社会也是一个大家庭,充满了温暖与宽容,老师差不多跟父母一样可以信赖,可以依赖。如果你失信了,欺骗了他,哪怕只有一次,整个社会从此就崩塌了,而且再也不能建立起来。这就是少年犯很难改造好的一个重要原因。可以肯定,他第一次偷东西时,大人们一定会对他进行坦白从宽的教育,要他尽可能地把一切犯罪事实都坦白出来。结果呢?自然是坦白得越多受的处罚越重。从此,他就永远对这个社会失去了信任,而不仅仅是对某个人。

一个马车老板对我说,套辕马时要特别小心,不能让车辕里有任何尖锐的东西,万一辕马按照口令向辕里倒退时,一下子戳伤了它的屁股,这辕马就完了,它再也不会听从口令往辕里倒了。我就是那次给戳伤了屁股。

老师就是孩子们的上级领导,走上社会之后,我把对老师的成见,毫无道理地延伸到了所有上级领导身上,再也不与他们合作。如果不是那次被戳伤了屁股,我很有可能就从一个好孩子,一个好学生,好学生干部,过渡到社会上的好职工,好部下,晋升到好干部,好领导,今天就是光荣的退休老干部啦!当然,也有可能成为一个贪官,此时正给关在监狱里。

我的早年人生轨迹是这样的:听话的好孩子——学习认真的好学生——模范班长——戴三道杠儿的大队长——有劣迹的少年——社会的刁民——让领导不放心的什么分子。这种突变,截然相反的角色转换,都是菠菜惹的祸。

菠菜的耻辱压了我一生,从不对人言,直到近些年越来越老,才渐渐摆脱,觉得在饥荒年月对一个13岁的孩子那算不得什么,他们应该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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