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雨旧时的雪

作者: 罗春会2019年12月17日美文推荐

旧时的雨是原始的,没有化学的烟尘,从老家土屋的房檐上翘着的瓦槽落下,拉着长长的粗雨线长长的细雨线。

旧时的雪,是原始的,纸一样白的雪,静静地落,将贫穷,荒凉,破败的景象掩藏。一片世界,都是茫茫的白色,到处覆盖,不露一丝痕迹。

我不喜旧时的生活,但我喜欢旧时的风景。地是松软的,长着庄稼,冬青的麦苗单薄地跟雪交相辉映,而春天则茂盛地,拥挤地,象孩子一样,快乐地一天天长大。春雨将一切冬眠的物种唤醒,包括植物,然后给那些植物披上绿装。春雨还唤醒了土地,唤醒了一切生命的孕育,包括花朵,包括小草,包括一切想拥有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就走在春天的雨里,村路有一点泥泞,却不妨碍行走。覆盖沙子的路带不起泥土,只有村子里的路面跟雨水如此地亲和。这样的雨天里,我是不带草帽的,连那透明的破塑料纸也不需要,伞是奢侈的工具,大家都没有,不象现在的伞廉价得与废物没有二致。所以光着头走在春雨里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任何一件东西遮蔽头顶都有可能掩盖了春天的景象,春天的花香,春天似有似无的绿。这春天是被寒冷折磨了一个冬天的安慰。

在旧日的时光里,在不去学校的星期天,在下着雨的春天里,只能安伏在土地上的农村人,除了家还能去哪里!只有几册简单的课本和作业,我也懒在土炕上睡春觉,听着母亲戴着顶针麻绳纳鞋的声音,还有屋子里侵弥着父亲的旱烟味。有时候我就静静地注视着窗户外的春雨,绿色还如淡烟弥散,不成气候。树上,地上,石头上,屋瓦上和洇洇润润的春草都如刷上了油,闪着水的光泽。春雨飘着,看不见,房檐上拉不成雨线,就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而某一天竟然在飘着春雨的春日里大片大片地飘起了雪花,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春雪如同春雨一样静悄悄地无声,静悄悄地离去,似乎是它们不愿惊扰了人的春梦。

春雨悄悄的,象少女的泪花无声无息 ,象小溪静静流淌;不象夏雨涛涛,狂风暴雨,倾泻而落,迅猛急流,信马由缰,如风如电般地快闪;亦不似秋雨潇潇,不温不火,不急不愠。夏天的雨来如猛虎,秋天的雨去似绵羊,而春雨像极了闺中女子羞羞答答。

夏天的雨是没有可看的景致,眼见了豆大的雨滴落在头上,还未转身,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屋檐上排成了一条条水帘,飘着水沫,水帘落在地上变成小溪,汇聚到村里的小河。站在屋檐下,看那一幕幕雨汇成的泥水,旧日的时光里我不知道它们会到哪里去,后来我才明白,这些雨水顺着村里的小河流到川道的大沙河后又远远地流进了洛河,黄河,最后到更远的大海。万水奔流到大海,原来旧时的雨都变成了海水,它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一个远大的目标。

旧时的秋雨是绵长的,我们都叫它老霖雨,有的地方叫淫雨,这名字有些隐晦,充满了荡气。不过我仍喜欢它为秋雨,绵柔而中性,像个中年人,像醇酒。不急不躁的,好像天上永远有落不完的水,不大又不小。我又躺在火炕上,即使睡梦里,也能听到雨水落在屋瓦上,慢而不缓,响而不急,像落在盘子上深沉的碰撞声,刷刷刷地不知道停当,如同落在荷叶上砰砰地响。房檐上的落水声,滴水沿的落水声,滴答滴答,似是闹钟上的秒针在转动。在冒起的炊烟里,雨没有停歇;在静静的村落里,只听得落雨声;在午夜,黎明以及朦胧的早晨,秋雨就一直地向地上,房上,树上,庄稼和可以沾上水花的一切着雨的地方落。

旧时的日子是纯粹的农家,在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里,只知道眼前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土地是赖以生存的极限,没有了土地和庄稼就没有活着的劲头。房屋也是纯粹的土制,土墙,黄土烧制的蓝瓦,支撑房屋的大梁柱子檩条等一律地木制,这是基本的结构。窗子也是木制的,老旧的格子,纸糊的窗。火炕永远都是温暖的,现在人说贫穷限制了想象,这话确实很对。旧时的贫穷无法想象现在的日子是密闭的房屋,窗子是铝合金镶嵌着透明的玻璃。没有一片瓦的房子里,透过铝合金玻璃窗,我再也看不到窗外还有挂着长长的雨线和落在屋瓦上的雨声。现代建筑傲慢地让原始的雨声变得支离破碎,浸润了多少人烟熏火燎风吹雨淋的印痕似乎已经销声匿迹。

我在找不回的光阴里仔细地追溯,黑棉褂,旧秋衣,老布鞋和靠着土墙的老火炕,与屋瓦上的瓦松,还有旧时的雨。雨不停息地下着,似乎那雨线无穷无尽,跟母亲纺车上的棉线一样长。有时我听着纺车转动的声音,有的时候是母亲纳鞋子的麻绳穿过千层底的“哧哧”声。看着外面稠稠的老霖雨,看一行书就会瞌睡。雨就一个劲地下,木格子老窗户大开着,对着窗户,远处坡梁清晰地可以看见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上凌乱的树枝。更远的山坡上白茫茫地如雾如云。地也被雨侵透了,村路上没有人,雨挡住了人的腿,泥泞阻住了人的脚。土地正在休息,没有大事去做,对于农民,最重要的不过土地,外面的世界很遥远,不属于那时的我们。母亲和父亲的前途是我们这些孩子,我们的前途在那时就和窗外的雨一样茫茫。父亲抽着他的旱烟,喝着他的劣质老茶。母亲是不看雨的,她的生活里有过太多的风雨,经过太多的艰辛;父亲也不会看雨,他过往的岁月里也多了风风雨雨。对于父亲母亲,一切的风雨都习以为常,而只有我过多地关注那雨,不论是春天还是秋天,仔细而专注,即使在睡梦中,那雨,那旧时的雨都时时地将我的心淋得湿漉漉。

旧时的雪与旧时的雨大有不同了,冷是残酷的,它只针对冬天,针对贫穷的人。好像旧时的冬天,雪格外地叫人欢喜,下了雪就意味着有了粮食。那时它与风景无关,丰年好大雪,是人最接地气的期盼。

旧时的雪下的早,下得大,下得多,下得厚。孩子们玩雪的兴致一点都不比现在的孩子弱,却没有现在人那么夸张,那么大呼小叫,甚至叫人不可思议。

旧时的雪是不融化的,阳光的温度奈何不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大雪。旧时的春雨是浇灌心情的,秋雨是倾泻情绪的,旧时的雪却是渲染气氛的。雪到处,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看雪是坐在家里,烤着炭火,温一壶老酒,看窗外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很有情调,也颇有诗情画意。但看雪饮酒赋诗是古文人的雅致,农家人没有那才情,只喝酒烤火,屋外是白雪笼罩,屋里是红红的炭火暖洋洋的。玩雪是孩子们的喜爱,是在雪地里疯跑,追撵的游戏。雨是湿的,不适于户外运动,雪是干的,不怕雪小,就喜雪大。所谓冷的雪冻不住好动的心,湿的雨淋湿了多情的人。

旧时的雪下在小雪节气,大雪节气下大雪,腊月跟上下多雪,正月的雪,初春的雪。我是特别不喜欢雪,旧时的年月每每下雪的时候,就是父亲遭罪的时候,一顶特殊的帽子把他定成大雪天早晨专门扫雪的人,如果有一天村路上的雪没有被打扫干净,就会有人在家门口诅咒老父亲没有为他们清扫村路上的积雪!不是我与雪有仇恨,是下雪的时候常常让我想起父亲旧日雪天的耻辱。所以,旧时的雪,父亲不喜欢它,我也不喜欢它。

我不喜旧时的雪,但我挺喜欢旧时的雨。旧时的雪有寒冷,有压迫感,有屈辱,有伤痕;而雨,我会时时看到屋檐上垂落的雨帘,像一条条细细的均匀的瀑布,滴答滴答的声音时时敲打时光的残酷和日子的苍茫,包括了那原始的屋瓦,土墙和一天天逝去的光阴。旧时的雪和今天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白色,同样的寒冷,同样的令孩子们欢天喜地,不同的是今天的雪变成了风景,而雨早已没有了旧有的温馨,即使那一条条从房檐屋瓦上落下长长的雨线也成了看不见的景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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