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

作者: 瑛石 2015年04月12日情感美文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童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有些是我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后来哥哥姐姐们讲给我听的;就在我出生不到一周岁的时候,爸妈想把我送人,其原因父母并没有告诉我。而我后来自己慢慢体会到了父母的良苦用心;那时,他们已经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厄运在向他们袭来。然而,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眼前刚出生的,不满周岁的孩子。经过内心的争斗和父母的商量,决定将我送给另外一个镇上当时最吃香的供销社主任,用以来填补他们膝下无子的空缺。可是,当主任提着礼物上门来抱养我的时候,我那年迈的病魔缠身的外婆,哭喊着抱着我执意不肯将我送人。爸妈怕老人担心,不肯说出把我送人的缘由。外婆哭着说;“二姐(妈妈排行老二),这么白白胖胖的孩子你们怎么舍得送人啊?孩子长大了就是你们的臂膀啊!看看吧,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呀!”这时哥哥姐姐外婆妈妈哭成一团。那位主任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潸然泪下,走开了,爸爸将他送到门口,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就这样,我留了下来。假如,我真的被送出去,不知道命运又是怎样的安排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我们家的厄运接踵而来,首先是外婆的病逝,继而全家被下放到农村(文革期间对有阶级问题的人,下放到农村接受教育改造。)。我的童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

爸妈带着全家来到一个叫双轮河的大队中插队,那个傲慢的心怀叵测的大队支书让我们先盖房,等房子盖好后又把我们分配到最最边远与三县交界的一个小山沟的村子里。爸爸愤怒了,但是,在那种社会环境下父亲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为了博得大队支书的一点点怜悯之心,爸爸带着我去找他求情。大队支书用一种嘲笑的坏坏的表情对父亲说;这就是党的安排,你必须服从。如果明天再不去那里出工,你就是对抗贫下中农,你就是黑五类,我们大队要开你的批斗会。说完狠狠的把没抽完的烟蒂扔在地上,再踏上一脚,走开了。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当时吓坏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那张肮脏的丑陋的扭曲的脸。父亲久久的呆在原地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只有带着我们去那偏远的小山沟插队了。那个生产队的村民都是赵姓居多,村落很小,所以叫“赵小湾”。到了赵小湾队长看了看我们一家八口人,对父亲说;我们队里很穷,现在粮食就不够吃,你们一来,这日子该怎么过啊!父亲说;这都是大队支书安排的,我们也只能听从分配呀!当天夜里,队长偷偷的把仓库里的粮食全部分给了那些农户,致使我们家劳动了三个月,没有分到一粒粮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亲只有到各家亲戚去借粮了,这后来就成了每年父亲不愿意做但必须要去做的一件囧事了。

那天,妈妈对爸爸说;我们一大家人长期借住在生产队的牛棚里,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啊,你去央求一下队长,能不能借一些木料给我们盖间草房。父亲用仅有的几块钱给队长买了一些点心拿到他家里,跟队长说;您看,我们既然来插队就是想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为社会主义多作贡献。但是,我们一大家不能总住在牛棚里啊?希望队里借点木料和茅草我们盖两间草房。队长先是说没有木料,后来想了想,又诡秘的笑了笑答应了。房子盖起来了,妈妈高兴的借来元宵,做好让我跟哥哥一起送过去给盖房的人吃,我虽然馋得直流口水,也没敢吃一个。我和哥哥刚走到工地,才盖好的新房突然“澎”一下坍塌了,巨大的气浪,从窗口里,房门里带着草沫和灰层窜了出来,有人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大人们慌里慌张的扒开断木和泥巴救人,工地上乱着一团。父亲吓傻了,妈妈只是低低的抽泣。后来才知道,是队长给了我们被虫蛀过的木料,木料不堪重负,坍塌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在想;那个年代,人心为什么那么黑,那么坏,那么没有人性啊!说实话,我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会像刀割一样疼,然而,在后来的十年中,他们对我们家的伤害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我们兄弟姐妹从来都不会忘记这一切,可是,我们只是回忆那段痛苦的历史,却没有一丝复仇的想法,因为我们都是善良的人,而且我们知道,过去的将永远过去,过多的纠结那段历史,不亚于揭开已经结痂的伤疤,所以,让那些伤疤慢慢的愈合平复才是正确的。我们讲起那段历史,就是要告诉自己,今天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父母为我们所吃的苦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做人要知道感恩,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我们插队的那个小山村,是光山县,商城县和潢川县三县交界的大山里面的一个小山村,翻过村子后面的那座大山就是潢川县了,向东跨过一条小河就是商城县的地界。这里地理位置特殊,交通极为不便。山坳里的这个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河。村里的人们一般很少走出山坳,记得村里有位老太太,一直到死都没有走出大山,不知道镇上是什么样子。在这个山坳中间,有一条不算太高的山岭,把这座本来不大的村子一分为二。西边的半边村子住户比较多一些,而东边只有三户人家。我们的房子建在东边,而且还是离那三户人家很远的,后山上的一片山坡上。父亲当时选择东边居住,也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从我家门前一路下坡,直通到东边村里。路的两旁和房子的四周都栽满了白杨树和刺槐树。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叶,绿油油、光亮亮的。远远看去;在山花烂漫,绿树淹映的山坡上有几间低矮的草房,房顶上不时飞来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它们时而在这里狂欢,时而在这里叽叽咋咋的吵闹,甚至还在上面做窝下蛋。草房的东边是一片绿油油的菜畦,菜畦的四周都种满了向日葵,那黄色的花盘,多么像一张张美丽的笑脸,在微风的吹动下频频点头。房屋坐北朝南,依山而建。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大院子,地面上用石磙碾得平平整整的,又被哥哥姐姐们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的尽头被一排刺槐树包围着,树的下方种着一片洋姜,叶子肥大,槐树开着白色的花儿,洋姜开着黄色的花儿。一高一矮,一黄一白错落有致,层次分明。西边是鸡舍和材垛既整齐又干净。村子里的那些人,总是把我们当成阶级敌人,说我们是台湾派来的特务,把我们住的地方叫“小台湾”,现在想起来真的好笑,他们无知愚蠢仅到了如此境地。

山坳里的春天分外的美丽;各色各样的野草长出嫩嫩的鹅黄的牙儿,那翠绿的茎苔多么像小姑娘拼命伸直的,纤纤的细腰一般,好像要把一整个冬天休眠,得来的充足的劲头,全部释放出来似的。山坡上,红的绿的黄的花儿,引得淡黄色的蝴蝶,欢天喜地的舞着,又引得穿着花坎肩的蜜蜂,嗡嗡的飞着,甜甜蜜蜜的绕着,。你看那整个山坳成了花的世界,绿树的海洋。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槐花了,它不仅是我最喜欢的,也是在村子春荒(春天的时候,没有庄稼的收成,农民就没有粮食吃)的时候最能救命的一种食物了!我曾经写过槐花当时是怎样帮我们度过春荒的,我二哥为采到槐花而受伤的经过。写那段历史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赔了不少伤心的眼泪。在那个时候,春天的风好大哦;当春风刮起的时候,真的是天地一片混沌,让你睁不开眼,头发乱的像疯子一样。然而,我却最喜欢站在那风里,因为,我可以闭着眼睛,让狂野的风在我脸上肆虐,而那裹在风里的槐花,就会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庞。同时,那淡淡的清新的槐花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孔,那沁人心脾的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

转眼炎热的夏季就到了,中午树上的知了“热啊!热啊!”的拼命地叫着。我朦朦胧胧的醒来,大人都去下地干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躺在凉席上。我光着屁股从床上爬下来,刚走到门口,母鸡从鸡窝里跳了下来,跟在我屁股后面“咯咯哒,咯咯哒”的叫着。我心烦意乱的踢了母鸡一脚,母鸡炸着翅膀跑开了。当我走到院子的时候我惊呆了;满院子都是红色的蜻蜓,他们飞得很低很低,好像要寻找什么地方躲避一样。我拿起院子里的一把笤帚,在空中挥舞着,碰到笤帚的蜻蜓纷纷的落到地下。那只母鸡马上跑过来,高兴地炸着翅膀,欢快的啄食着落到地上的蜻蜓来。我追逐着蜻蜓,母鸡追随着我。从院子追到山坡上,又从山坡追到了山顶。天突然变脸了,西边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风,不知什么时候也刮了起来。蜻蜓和我身后的母鸡都不见了踪影。我突然发现面前是一大片豌豆地,在风的吹动下,豆角秧翻转了过来,那嫩绿的豌豆角,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扔下笤帚,飞快的跑到豌豆地里,把那嫩绿的豌豆角拽下来,塞到嘴里咀嚼起来。那个年月,像黄瓜、茄子、豆角等蔬菜就是我们顽童的美食了。拽累了,我就坐在豌豆藤上,坐累了,我干脆就睡在豌豆藤上。吃饱了就躺在那里看蚂蚁搬家。山风吹在被我踩倒的一片豆角藤上,发出呼呼的声响,身上凉爽爽的舒服极了。突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我的头上、还有一丝不挂的身上。我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向山坡下的家里跑去。雨越来越大了,地上很快就聚满了水,我跑着跑着,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满身都是泥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我只好仰着头大声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秋风,微微的吹着,吹散了秋虫的哀鸣、吹皱了一塘又一塘的秋水、吹落了恋恋不舍的黄叶,然后演绎了一场根与绿叶的情义。后山坡上那些树儿都悄悄地脱去了绿装,只剩下枝头顶端偶尔还挂着一片或两片绿中泛黄的小叶片,当风儿吹过来,它们就使劲的抖动着,像两只呼喊救命的小手。大一些的树儿,光秃秃的的树枝指向天空,傍晚时分再落上一两只乌鸦,大有 “枯藤老树昏鸦”的感觉。相反,山坡上散落在各处的莲子树,叶儿不仅没有落下,却由绿转红了。红的好像天边燃烧的晚霞一般,与北京香山上枫叶的颜色,有过之而无不及。山上的野茅草半枯的立在那里,像溃不成军的士兵无精打采的站着。那些无处躲藏的野兔,在草丛里来回的穿梭着,引得我家的那只大花狗,伸长着舌头,满山遍野的追赶着它们。

村子里的打谷场上,渐渐地热闹起来;大人们把收回来的稻穗堆在打谷场上,堆得好高哦。孩子们都在打谷场上嬉戏打闹,而我总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因为每次去玩他们都把我当台湾的小特务,非打即骂。夜里打谷场上的火把好亮好亮啊,每个人的脸,都被火把照映得红彤彤的,而四周就显得更加黑暗了。

冬天,如约而至。北风夹杂着雪花,吹着口哨到处追赶着行人。人们一个个双手插在袖管里,缩着脖子走在雪地里。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很深了,门前的槐树枝丫上,也积了很高的雪,偶尔飞来一两只饥饿的小麻雀,把那积雪又扫掉了一些。哥哥姐姐们在院子里堆着雪人,用两只黑豆做了雪人的眼睛,好漂亮哦。可是,转眼又被小麻雀叼去了,雪人瞎了一只眼睛。哥哥气坏了,拿着笤帚追赶它们。然而,身后又有小麻雀,叼走了另外一颗,这回雪人完全瞎了眼睛。我穿着一双没有后跟的破球鞋,去外面等妈妈回来;妈妈早晨起得很早,把家里自己种的花生拿出来炒熟了,然后装到筐子里拿到集市上(翻过我家后面的那座山,是潢川县的一个叫林集的集市)去卖。妈妈说;等攒够了钱给我买一双鞋的。我一个人走到后山上,站在雪地里,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北风呼啸着从山脚下刮了上来,扬起了像白面一样的碎雪,一阵阵的扑倒我的脸上。我用袖管不断地擦着脸,眼睛凝视着远方。远方除了风雪,就是白茫茫的积雪。天空阴沉沉的,天地之间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我的脚已经冻得麻木了,两只脚使劲的跺着,手拼命地搓着脸。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山坡下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我大声的呼叫着;妈妈……妈妈……妈妈拼命的爬上山顶,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嘴里使劲的骂着;谁让你来的,你这个小畜生。妈妈飞快的把我抱回家,然后,放我坐在床沿上,妈妈的两只手拼命的搓着我冻僵的双脚,然后把我的脚捂在怀里,妈妈的眼泪落到了我的库管上。我渐渐的感到妈妈的体温,身子不再颤抖了。这一幕我永远记得,妈妈去世时,我哭得最伤心的原因,就是想到了如同这样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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