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春无关的日子

作者: 南飞雁2019年12月26日空间美文

从6岁上小学到18岁高考之前,我最远的一次旅行,是8岁时从黄泛区农场搬家到漯河,距离大概50公里。此后的10年中,没有出过省,没有坐过飞机,没有见过沙漠,没有见过森林,没有见过大海,没有吃过海鲜,没有喝过酒,没有抽过烟,没有打过台球,没有看过录像,没有留超过一厘米的头发,没有一首拿手的流行歌曲,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没有看过一部武侠小说。除了教科书,10年里能读到的是一套《三国演义》,一套《水浒全传》,一套浙美版的《世界文学名着连环画》。

简单地说,我所有的生活阅历和青春体验,在18岁之前几乎空白。

然而即便如此全身心投入学习,高考分数出来那天,失望还是随之而来。我考了697分,那年没有扩招,也没有一本、二本之说,当时叫重点线、本科线。我记得重点线是672分。

虽然超过了重点线20多分,但我面临着即将无学可上的窘迫。

原因是志愿没有报好。

那几天家里很闷。老旧的空调被三角铁固定在窗台,一半在屋里,一半在窗外,两个部分都拼命地制造噪音。四十多岁的父亲,穿着一件白背心,蒲扇好半天没动,看得见汗珠顺着他的下巴到前心,最后浸湿成斑斑点点。我意识到我从未如此专注地、长时间地看着他。

那么,北京这些学校都报不了了,是吧?父亲抬头看看我。我清楚再不能骗下去了。

父亲把蒲扇放在一边,把厚厚的一摞学校资料翻过去,又不忍心地翻回来几页,又对我说:那么武汉大学呢?重点线应该能过吧?

我说:重点线应该能过,武大分数线多少,不清楚。

父亲和母亲开始给各种熟人打电话问询,一开始还有寒暄和客套,后来就直奔主题了。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像等着宣判。大概到了晚上,父亲有了结论,他商量似地说:武汉大学吧?

这是他能接受的底线了。严重误导父亲判断的,是我之前历次模拟考试的成绩。

我只能说:好。

大约半个月后分数公布,我为这个回答付出了代价。武大分数线比重点线高出三十多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要么上大专,要么复读。

好多同学准备复读,老师也会去动员有潜质的落榜生,我的分数虽然不低,却不见有老师来动员。这更加重了我的挫败感。

仅存的一线机会,是我的第二志愿郑大中文系,在第一志愿考生中没有招满名额。但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通知书下来之前,每一天都有消息,或好或坏,从各种渠道传来。每一个消息都会让全家人幸福或沮丧,或万念俱灰。这种炸裂般的拔苗助长,迅速地让我在一片空白的人生中长大。以往岁月里有意无意不去触及的东西,像人情冷暖,像世态炎凉,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情势就这么塞进了我的身心。

苦等的日子很难熬。一个晚上,我陪父亲散步,他讲起了他的高考。

那是1978年。父亲在黄泛区农场九分场收麦子,来了一份通知书,让他两天后到位于北京市朱辛庄的北京电影学院参加考试。那时候父亲26岁,借了一条的确良的裤子,在家附近的鸡爪沟里洗了把脸,就搭上送粮车到漯河,坐火车去北京,他随身带的专业课资料,是一捆《大众电影》。

6月9日,父亲到了朱辛庄初试。初试题目有一个小品,父亲现场表演一个老工人在得知粉碎“四人帮”后的状态。几天之后是复试。复试要考政治,影片分析,专业和语文。父亲对我说:影片分析是《英雄儿女》,语文题目是《我站在金水桥上》。父亲顿了顿,又说:我的考号是10853。

20年后,父亲依然记得他的考号,但他最终没有被北京电影学院录取,因为政审无法通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高考故事。我也第一次明白,我周围的世界为何只有书和电影。而我身上,究竟承载了多少20年前的青春往事,承载了多少父亲的希冀。

好像是一个下午。学校打来电话,说我的通知书到了,郑州大学。

何其幸运!1998年最热的专业是商学、法学和金融,中文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冷门。不经意间,我给自己留了最大的一个后手。

两个月后,我到郑州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报到,宿舍在9号楼508,楼下就是金水河。又过了两个月,11月底,我去学苑餐厅一侧的照相馆照了张黑白照片,纪念我的18岁生日。

那时,我的青春好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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