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是故乡明

作者: 姚琬昱2019年12月27日美文阅读

窗大概是人类文明的独特创造。古时大户人家的窗与庭院相和谐、与绿水竹树相掩映。诗人的窗则与山、与雪、与花相对。不过对于寻常人家,窗可能只是一件日常生活里稀松平常的物件,也许蒙着风打过的灰尘,也许对着无人打理的小巷。但是,当夜晚来到,窗的那头点起一盏盏灯时,这或明或暗的四方物,总能悄悄染上屋内的温馨或忧愁,落在熟悉它的人们的心尖上。

小时候房间的窗临着城镇最普通的街道,阴郁的秋天会有风,夹杂着绵延的雨,淋着落跑的人。商场还没有普及的时候,狭窄的街道上会有叫卖米酒的人,扛着扁担歪着肩,“卖米酒咯”的喊声落进每家每户的窗子里。这时我会立即踩上板凳,假装回应他的叫卖,在叫卖人闻声回头却不见人时,便躲在窗后偷笑。若是等到春节前,街头的墙壁上会挂满一幅幅海报、一副副对联,街巷里也会随之热闹起来。海报里的电影明星、山川大河明丽耀眼,迎着冬风招摇着发酵中的年味。

大多数时候,窗像一道屏障,窗外无论电闪雷鸣、阴风怒号抑或明媚晴朗,窗内都是温暖的家。每日傍晚拐进小巷,第一件事便是抬头看看家里的窗,若是亮灯,再多的心事也会先放下,觉得安稳起来。若是回来早,还未到家,厨房的熟食香与翻炒的吱吱声便越过窗子与暮色交合在一起,我便趁机兴高采烈地猜测晚饭的内容。

在还不能独自出远门的年纪里,忙碌之余对着西边的窗户发呆,成为我日常的消遣。南方的夏天时常会下起暴雨,待雨还未走太阳就会先出来,而在湖边钓鱼的人无论雨水还是暑热仍然镇定自若不知远去。夕照时,太阳如一个橘红色的火球,给矮小的山也镀上一层金。直至黑暗降临,太阳也渐渐粉白,落进山与楼房的背后去。而此时堆积在天际处的云线,对我是最有魔力的存在,它们弯弯曲曲让人不知是云抑或是远山。若是越过云、越过山,那边的人们正在做些什么呢?

在电影《天堂电影院》中,艾弗多对多多说:“一直待在这里,你会觉得这里就是世界,会相信世界一成不变。”最后多多离开了西西里岛,艾弗多也在火车开走后跌坐在送站的椅子上。那时候家乡的小镇不乏远行的人,或求职或求学,大家收拾起行囊,和全国各地的年轻人一样,忙不迭地踏上开往天南海北的火车,家乡的那一扇扇窗也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暗夜的车灯后。

新旧世界的转变,对年轻人的冲击无疑最大。当我第一次面对不再有连绵雨水的干燥天气,行走在看不到河流的广阔大地时,我和身边的年轻人一样,感受到自我认知的渺小,便更不放弃任何一个向外探索的机会。透过车窗、旅馆的窗、宿舍的窗,我见到荒漠与大海、霓虹闪烁的街景、南腔北调带着异域故事的人群……每扇窗后的风景都各不相同,而我也看到自身世界的改变:饮食、口音、思维方式在“融”与“不融”间交叉磨合,在不同的窗边入乡随俗。在生命最富激情的这些年里,我每年往返故乡两次,时间短促,习惯在异乡的居住,故乡与异乡的界限似乎愈来愈模糊,故乡的窗也慢慢从生活中淡去。

然而,有一日,我与朋友走过一片小区,在大风呼啸的季节里,万物被吹得浑身颤动、七零八落,唯有那些窗里亮起的灯光显得安宁。暖黄色的厨房、明晃晃的客厅、透露出书架与窗帘的房间,带着窗边的闲聊、做饭的油烟、看电视时的欢笑、房间里的吵闹……或明或暗,或冷或暖,仿佛重现了好久未见的最熟悉的风景。刹那间,家与故乡,突然从我尘封已久的记忆里迸发出来,常年坚毅的心境随之既热又暖,软化成记忆中的一汪湖水、一抹流云。

大概与所经历的五光十色、天南地北的各式窗户相比,最能叩动心底的,还是那扇朴素平凡、带着家的温度的窗吧。

在迁徙日益频繁的当下,往返于异乡与故乡之间似乎已成为现代人生命的常态。眼看春节将至,最庞大的返乡潮即将来临,办公室窗外的车水马龙、出租屋窗前的路灯暗影、公交车窗口的繁华夜景,都将渐行渐远于归途。而无数奔波行旅的生命,终将抵达最熟悉的那片土地,在大小行李的裹挟下,望见那扇温暖明亮的故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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