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美丽日子

作者: 樊有慧2020年01月12日亲情文章

过去,我一直以为母亲的美丽日子结束于她嫁给我的农民父亲那一时刻。

母亲与共和国同龄,中学毕业后在部队做了医务人员。据我的二舅描述,少女时代的母亲天生丽质,是部队里很多青年爱慕的对象。母亲的初恋一定如百合一样芳香迷人,她每每回忆起初恋故事里的男主角时,脸上总会泛起少女特有的红晕。但母亲一直不肯讲明,如此郎情妾意的姻缘为何会夭折于外公的棒打鸳鸯下,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份安逸的医务工作。母亲几乎带着赌气的心思,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老实巴交的父亲,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少女时代的母亲像一只羔羊,温顺随和,但在她一气呵成生下我们三兄妹后,她便果敢坚毅得像一头母狮子了。父亲底下有三个妹妹,一个个伶牙俐齿。母亲刚嫁过来时,因为不熟谙农活,常遭到几个小姑的冷言相讥。母亲一咬牙,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所有庄户人家该干的农活都学会学透,让几个爱挑毛病的小姑找不出一点茬,令农场里的男男女女们刮目相看。闲时母亲跟奶奶学会了编草席,薅芦絮,挣些零散钱补充家用。我们很小便被按照年龄分工派用,拾麦穗,放牛喂羊,打猪草,捡柴禾。农场老支书总是拿我们家做楷模,说在我们家永远能看到一股把日子朝好处奔的倔劲。母亲在嫁给作独子的父亲后,生子养女,聘嫁小姑,丧葬公婆,红白喜事都料理得风风光光,妥妥帖帖,没给外人留下一点话柄。只是,我母亲轻盈苗条的身段在经年累月的劳作中逐渐粗粝,白皙红润的面庞在朔风苦雨的吹打里日益憔悴。再回首,已是廿年。

母亲的思想不同于其她庄户家的女人们那么传统守旧。她常说,男孩儿粗养,女孩儿要精养。两个哥哥很少得到母亲的温情呵护,而我在母亲劳作之余可以倚在她的怀里,听她哼儿歌,讲民间故事。稍大一点时便奶声奶气地跟着她念《三字经》,《女儿经》。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一情景:两个哥哥流着口水站在一旁,听我有模有样地背诵唐诗。小学毕业时,我和哥哥同时考上初中的一个重点班,当时我们家境困窘,重男轻女的父亲坚持让二哥去读书,而我是个女孩子,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家庭小账就不错了。父亲的这一决定遭到了母亲的坚决反对。母亲说,在农村,男人干完农活回到家里两手一甩,净等女人茶饭伺候,而女人如果一辈子落在农村,只会在外围着田间地头转,在家围着锅台猪圈转。她不想我重复她的人生轨迹。在她的坚持下,我顺利地初中毕业,去县城读高中,去省城读大学,然后有了一份轻松的工作。而我的两个哥哥仅初中毕业,留在农村创业致富。母亲的执拗成全了今天的我,但也因为她的执拗,她备尝艰辛。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经济负担的压力,使我的母亲迅速老去。头发花白,皱纹满面。对于母亲,我永远感到愧疚,我觉得是我亲手把一个美丽健康的少妇揉搓成风烛残年的老妪。一眨眼,已是暮年。

有次聊天时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母亲说,如果当初不嫁给我父亲,如果不竭力培养我读大学,她的日子兴许会更美好些。母亲如哲人般幽幽叹一口气:人生的际遇,容不得那么多的如果与那么。一个人把日子过纯粹了,过心安了,生活也就美好了。

我终于明白,母亲的美丽情怀一直与她同在。母亲的美丽日子沉淀在养儿育女的奔波劳作里,稀释在相夫教子的探索期盼里,氤氲在柴米油盐的算计调配里,升华在与父亲相濡以沫的耳鬓厮磨里。时光久远,芬芳依旧。

只要认真地生活,岁月便不会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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