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那些山名

作者: 王政2020年01月14日经典美文

村后的山是秦岭的一部分。至于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名字。但是山里几乎每一处坡梁、沟洼、潭水,都是有名字的。而且是我还没有到山里去过的时候,这些名字就从父辈祖辈的日常言语中渗透到我心里的。

比如庙沟,那是村东头两座山梁之间的一条山谷。庙沟其实没有庙,从沟口一直往里走两三里地,一边的山脚底下顺着沟有一阶一阶石块垒成的土台,每一台的面积大约就是一间房子大小。后来才知道,村里几户姓“熊”的人家最早就是从庙沟搬迁出来的。最早究竟早到多少年,也没有人说得清。那些土台,就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尽管这也解释不了庙沟这名字的由来,但是每次我去庙沟打柴、割草,经过那些土台时,会不自觉地想那些人家最早居住在那么狭促的山道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早的时候这山沟里确实有一座像样的庙宇?却终究没有找到能证明庙存在的只砖片瓦。

庙沟里有一条河滩,分布着大大小小石头,山脚底下渗出来的泉水就在河滩里汇集成一条溪流,顺着山谷,一路蜿蜒出来,在山口处被村人修的一条小渠截流到村东头的水槽里,供全村人生活用水。一年四季,村人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挑着水桶到水槽边挑水,挑水担子吱纽吱纽的响音,使酣睡了一夜的村子一下就苏醒了,活泛了。直到新世纪的前两三年,村人把管子从庙沟口埋到各家各户的院子里,装上了自来水,才结束了世世代代从村头挑水吃的历史。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村后这座山里,村人对庙沟感情最深,打柴割草放牛放羊,都喜欢去庙沟。

村后这山里的地名中,庙沟是最有文化的,其他的都是因地形或方位命名的。和庙沟相对的村子西头也有一条浅山谷,和庙沟隔一梁山,名字就没有庙沟那么沾点文气。因为它只向里面延伸了很短一点,两边的山梁就合二为一了,说是山谷,其实就是一个山洼,村人就叫它“洼子沟”。到洼子沟去,从村西头的小路上一段坡,直接就到半山腰里,上山的路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悬崖,悬崖底下才是沟底,也有小溪蜿蜒而下,溪流到山口处地势渐平,形成一小潭,因为在沟下面,村人就取名“下潭里”。夏日干旱或冬日结冰,庙沟的水流不到村头时,村人也常去下潭里挑水,没有槽子,用瓢把水从潭里舀到桶里挑回家。

在庙沟深处,有一处山坡叫“箩圈崖”。我长大后常从箩圈崖经过,或去那里砍柴,才知道村人为什么叫它“箩圈崖”。那一处山在半腰处有一块石岩,像一位巨人突出的前额,又弯成小半圆形,正好像村人用的圆形面箩的箩圈。如此等等,比如“石板沟”,是因为那一块的山体成夹沟状,又多是大片的石岩;“鹞子翻身”是那一处山坡起伏较大,和鹞子飞行的特点相像;“牛头岭”当然是那一处山头形似牛头。闲暇时,玩味着这些地名,我觉得村人的祖辈虽然没几个认得字的,但他们的智慧一点不输读书人。

山里的地名就像村人给孩子取的名字一样,猫呀狗呀,牛呀蛋呀,没啥讲究,甚至有的人都没有个大名,把父母从襁褓里取的连字典里也查不到的俗语作为称呼,一直叫到长大成人。这样的名字缺少文化,更没有内涵,大多都与村人的日常生活、生产方式、接触的环境密切相关,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也更有亲切感。就像村后那些山地的名字,浅显、简陋,但是和村里每个人的名字一样,已经融入了村人的生活,和村人形成了一种岁月积淀的默契。只有村人知道的那些名字,叫得出的那些名字,也只有村后的山才能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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