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漫步

从学校到某个小馆子，要走上二三百米的路。

印象中，从小到大，都在匆匆地走路。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学，大学毕业，工作了，还是走路。不停地走啊走，时光匆匆，一转身，已是快奔四的人了，真真是有些落寞、有些无奈呢。但让人吃惊的是，——走了近四十年的路，如今一忽留烟地就消失了，就丝毫没觉得这条路有多么漫长，这难道不奇怪吗？

几年前，我曾经很有些好奇地问我那当时还在世的九十高龄的奶奶，问她走了九十多年的路了，是否觉得很漫长，我记得她是以淡然地表情加上些严肃的东西似乎很认真地回答我这个好奇孙子的疑问的，她说没觉得。真不觉得吗，我强调地问了问，我真希望她仔细想好了再回答，生怕她糊涂了答错了似的，可是她再次似乎很肯定地回答我，没觉得。听到这个回答，起初真令人难以置信，九十多年，近百年人生呢，从头算到尾，差不多经历过“三朝”呢，怎么会没觉得漫长呢。回想起那风雨飘摇的落寞王朝，就让人有些感伤，接着便是那士气日新大师云起的风度民国了吧，那真是个风流闲散然而国势仍微的时代，再后来便是激进奋斗的新中国了，一个让人憧憬让人热血喷张也让人疯狂的国度，最后便是现在了，我出生了长大了上学了工作了也当爹了也老了，这中间将近百年呢，不漫长吗？怎么说都让人难以置信啊！

老者已逝，而年轻者也不再年轻，奶奶的这个“不觉得”，如今于我实在感同身受。只是，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走过这么多的路偏偏在脑海里烙不下漫长的印痕呢？

是我们的脑细胞不曾保留这些记忆吗，可往事分明是历历在目，让人回想起甚至会潸然泪下！是我们的脑海承载地不够沉重吗，可谁不曾见芸芸众生哪一个不在为生存而奔波劳累甚至榨干血泪，有些人甚至绝望地放弃生命过早地投奔上帝？或者，简直是我们太留恋生，故而走过再多的路活过再长的命，也并不觉得足够的？

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哪个答案更接近答案。但我们真切地明白到，一个人，走再多再长的路，也仍然是弹指一挥间，在我们的记忆里不会觉得足够。

从学校到某个小馆子，这条路不是很长。此时正值黄昏，夕阳偏斜，长长地映照在我的脸上，因为是春光，不觉得热灼，只感到温暖如心。肚肠有些辘辘，但我似乎并不急于赶路，悠悠晃晃，我仿佛突然间明白，人生何必急着走路，走再多的路，只不过就是如来神掌里的一只孙猴子而已，何必急着走路呢？漫步吧，不要再只顾自己的走路了！就如眼前，手插着裤兜，或是垂下，随你怎么样都行，只要称心如意就好。也不用什么姿势，更不必考虑路人的眼光，或走或停，全随己意。路上，行人匆匆。桥下，流水无声。近处，一张纸屑在路旁飘飞，垃圾随处丢弃，小镇的人们就是如此随意！远方，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荡，上面写着某某字，显示又一个生命离开人世了。你遇上的，可能刚好是你喜欢的，不妨停下，当个观众，细细观赏一番，如若可以，大胆表露自己的心语，有何不可呢？你遇上的，可能刚好是你厌恶的，你可以选择走，如一阵风似不曾来过，但如若可以，不妨也停一停，看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为什么不呢？

前些天，看到朋友圈里发的一条微信，上面记录的全是些上了年纪六七十岁甚或七八十岁的老人的事迹，他们年轻时便遭遇各种变故，或失偶伴，或遭家破，或变残疾，如今风烛残年，却丝毫没有中国人想象中的那般晚景凄凉，反而精神蓬勃，赛如壮年，他们没有消极待日，反能精骛一事，执着勇敢，成就了一番连年轻人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业，真真是让人惊叹。一个微友说，看了他们的故事，觉得自己才18岁。是的，我甚至觉得，自己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对人生了解的太过肤浅与狭隘。就如那些年逝去的走路，匆匆而行，匆匆而过，结果什么记忆也没留下。既然岁月无情也无痕，人何必与时间争短长呢，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想，微风细雨也罢，大江大浪也好，不必惊喜，不必恐慌，只要时时记着那一刻，将风景深深藏于心中，其余或销或散或立或倒又有何干系？

这短短的路程，远不及以前所走过的路，可是这又是我生平所走过的最长最好的路呢。因为它不是在走，而是在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