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作者: 王若华2020年02月21日心情随笔

我伸出透明的指尖。细雨如织,在淡蓝色的流光中空灵又真切。雨丝以一道道完美的线条,精确地穿过光的烟雾,在沉寂的长空间闪烁。

我感受不到一丝冰冷或潮湿。作为“造梦人”,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虚拟现实的“虚幻宇宙”。

依稀记得三万六千年前发生的那场颠覆性的计算机革命:其一,计算机的运行速度无限提升,人类有能力创造强大的模拟环境,就连大脑中的意象与感觉都可以真实重建,我们叫它:全脑仿真;其二,人机接口如同大脑与计算机联系的数据线,意识以程序的形式上传到网络空间,人类可以脱离肉体以数据流的形式永恒存在,我们称之为:意识上传。

为了追求绝对的舒适、幸福与自由,人进化成了“信息生命”。而我,就是缔造这虚拟现实的“造梦人”。

想到这儿,我不禁微笑:我可是亲手构建了全人类三万六千年的幸福啊。

一个模糊人影的出现,打断了我充满自豪的回忆。

我重新设置了自己的“墙”,降低我的隐私权限,以便更好地获取他的位置与外貌。

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正费力地昂头仰视我。我顿时放松下来,一个孩子而已。永恒的生命中,交流已经不是必要的了,所以他的出现还是为我带来了一丝淡淡的惊奇。

细雨逐渐变得稀疏。这个世界正按照精密的程序运行,有条不紊。

我送给孩子一个“标准微笑”——角度、力度、光效最佳的通用微笑程序。

“你好,造梦人叔叔。我想去一个时空看星星,”孩子眼巴巴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渴望,“请问,‘遂古之初’怎么去?”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我传输给他海量信息,关于屈原《天问》,战国历史,中国古代文化等。只消一瞬,他便可学完这些知识并永久记忆,然后回到幸福的虚拟现实中去。

孩子拉着我的衣角,依旧追问:“为什么我们不去看星星?”

“这里没有星星。”我冷冷地说。他是谁?我从未构建过这样的性格。这里的每个人都应该享受永恒,没有必要发出“天问”。

“没有星星?真的吗?”孩子喃喃自语。

我不耐烦了,在空中投影出人类探索太空的历史,三百年,我们的足迹从未超越太阳系,曾经的边疆基地空空荡荡。我让他看爆炸的飞船的流光,荒凉到冰点的火星大漠,横扫一切的电磁波木星红斑,翻滚着致命粒子流的冷寂宇宙,以及地球上虚拟的永恒幸福。

“去远方?大可不必。”我傲慢地说。

孩子沉思片刻,又抬起头,眸子里透着一束炽热的光。

他发生了某种“变异”吗?我找不到看惯了的安分的幸福微笑,人人都有的微笑。

他与我的意识相连。我瞬间感知到:曾经,一颗高贵的灵魂饱蘸真情写下《九歌》,一位白发夫子残烛之年笔削《春秋》,一个羸弱的身躯在平沙莽莽间开拓西域之路,一颗不屈的头颅在火刑柱的烈焰中仰望星空,一团缜密的思维酝酿出相对论的疯狂,我们在基因的螺旋中沉醉,在微小的时空中漫游,星船舰队浩荡远征——他们,都在探索,探索心,探索宇宙……

我有些灰心,但仍坚持:我创造了永恒的完美的生命模式,再无生老病死、无情的命运,一切的一切按部就班地演绎着最完美的模样,何苦再回到苦闷的真实?

孩子继续问:“造梦人,你能造星星吗?”

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我习惯了创造逼真的生活,甜得发腻的幸福舒适,顺畅无阻地有着精确轨迹的人生,却从不会造一个有星星的梦。

“对不起,我不会。”我尴尬地笑了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涌起,将我淹没。

“为什么不去追呢?”他的目光中竟然透着深邃。

……

两天后。地球。

我重获肉身。那一刻,真切的生命涌入我的躯壳,带来厚实的生,不再称心如意,不再舒适完美,充满磨难,也充满惊喜……

“该走了。”孩子拉着我的衣角,他指指那艘通体晶莹的宇宙飞船。我们将是走出太阳系的第一批人类。

发射场,灯火通明。细雨凝在指间,冰凉湿润。

“夜如其何?夜未央。庭燎之光。”吟起《诗经》中的句子,在脚下这片古老又年轻的热土上,我热血沸腾。

“走吧,去追光!”孩子兴奋地喊道。起航,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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