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书的回忆

作者: 阿莹2020年02月22日情感美文

我有一只盛满小人书的黑匣子,如同百宝箱伴随我度过了少年时光。

那只黑匣子还是那年我从老家炕头抱回来的,长长方方,带一锁扣,通体漆得油黑,盖子是块插板,推进去合上了,拉开来就露出内里。我把那只黑匣子用来收藏父亲给我买的小人书,似乎也收藏着我的憧憬,父亲曾经把我的作业本也放进去,似乎就寓意着什么。那里边的小人书塞得满当当的,一本贴着一本,紧挤在一起,想掏一本出来,必须使劲用指甲捏住书脊,才能慢慢“拔”出来。那时候同学和邻居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宝贝匣子,稍有空闲就缠我让他们也瞧上两眼。每每这时我便骄傲地一步一步走回家,拣上一两本寻个阴凉,或找块方砖,或席地而坐,便一页一页跟伙伴们追寻起人物命运来。

那时候父亲在工厂的宣传部门工作,好像从我上学起,父亲就经常星期天领我进城去,先到省社取了稿费,然后就奔往东大街上的少年儿童新华书店。那个店面门脸不大,稍稍缩进街里,可街上形式各样的铺面我都忘记了,唯有那块红字牌匾我至今记得清楚。那时逛书店的人挺多的,有大人,也有小孩,百十平方米的空间总是熙熙攘攘的。小人书封面都是彩色的,内里多是黑色,还有些上映过的电影故事,由一个个镜头组合而成,多是棕色的。我若看上哪一本,父亲便叫售货员取过来,我略略翻过扭头一笑,父亲便去收银台交钱了。

随后我把新买的小人书,平放在衣兜里,一只手始终按捏着,生怕不小心丢掉。有时父亲会趁我不注意从后面抓住书角,猛地一抽,我吓得惊叫声起,父亲便呵呵地笑了。有一次用劲猛了,封面被撕破一角,我心疼地噘嘴掉脸,进了泡馍馆也懒得动手,父亲就吓唬我,再不掰馍以后就不领我进城了。

所以,每到星期天我就眼巴巴地盯着父亲的举动,只等扭头说声进城去,我心里就乐开花了,蹦蹦跳跳地跟着父亲,一会跑前一会断后,直奔街坊外的公共汽车站。我知道,我那黑匣子今天又会增添一本新的小人书。但父亲上街后喜欢逗趣我,常常快要抵近书店时故意打岔分散我的注意力,从东大街东边走到西头,待看到钟楼下一处橱窗的戏服,我便知道早已走过了。从此上街我会格外警惕父亲的“企图”,从报社出来就使劲揪着父亲衣袖,直到望见了那间少儿书店,心里才放松下来。

回到街坊,我身边会立时挤满小伙伴,都想先睹为快,都想坐我两边,背后也会有头探过来,眼巴巴地瞅着我手中的画面。其实我还是想独自欣赏的,可父亲常常开导我要学会分享。有一回父亲就把几本小人书借了出去,我费了时间和周折才收回来,封面都已卷了角,我气得干脆给黑匣子上了个小铁锁。

我记得伙伴们最痴迷打仗的和反特的小人书,有些根据名著改编的历史故事,虽说看得十分过瘾,可那一套往往是几十本,大家会看得很累,一堆人围坐一圈儿,有人常嚷嚷返回前页理理头绪。于是有人谦让,有人埋怨,时常会争执起来,最后还是由我平了纠纷。也许就是这个缘故,父亲不愿意给我买几十本一套的古代名著,怕我过于痴迷荒了学业,又怕我因此惹是生非,以致我那书匣里只有几本精彩的名著单集。

但即使如此,我们也看得忘乎所以,时常是未等我们看到结尾,就有家长喊叫“吃饭了”,可谁也舍不得“半途而废”,惹得家长跑过来瞅着我手上的小人书一个劲催促快点翻。若是看还剩的多就要硬把孩子拽起来,那空出的位置马上就被后边的小伙伴填补了。最后等那本小人书合上,我欲起身,只感两肩酸困,常常见到父亲默默站在旁边嘟囔:都几点了,稀饭都凉了。

后来,父亲在文革中遭难了,我也难觅到不怕“牵连”的伙伴了,只好一个人待在家里,翻来覆去地摆弄那只黑匣子,今天横着摆,后天竖着放,把那些小人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满脑子沉浸在紧张的情节里,心里才能获得暂时的平静。最后实在看腻歪了,又听说小人书也有“封资修”毒素要彻底“埋葬”,我就悄悄把黑匣子锁上藏到了床下的角落,上面还压了一床厚厚的棉絮。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注意力转到了文学书籍上,那一页页动感画面的魅力便渐渐消弭了,再也想不起翻阅那些小人书了。可是,有一天我偶然发现那些小人书已经身价倍增,成了许多人竞相追逐的收藏。我立刻想到了床下那个角落,匆匆回家寻找那只已被遗忘的黑匣子,里边至少藏有七八十本小人书,也许能值上几个“铜板”的。可我怎么翻腾也不见踪影,后来家人吞吞吐吐告诉我,那些小人书连同那只黑匣子早就送给亲戚孩子了,我一听气恼地想吼,长叹那些少年伴侣真真可惜了。

我原以为父亲会珍惜他为我购置的那些少年记忆,想不到老人家竟平静地告诫我,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后悔,人一辈子遇事都要往前看,那些小人书应该也讲的这个道理。我怔怔地盯着父亲已经布满老斑的脸颊,顿时被他老人家的宽厚抚慰得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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