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堆儿

作者: 王天喜2020年02月29日生活随笔

世间万物均以类聚,凡人皆以群分。我家乡有句俗语:“黑鸡一个堆儿,白鸡一个堆儿,丽麻鸡儿又是一个堆儿。”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却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言简意赅,非常精彩。

我时常徜徉于家乡的阡陌之中,流连于田畴间、沟壑边。在一道地坎边,我看到一溜儿枸杞,那银灰色的株杆上挂着一颗颗红色的珍珠,晶莹透亮,十分可人。再看其它地段,枸杞已消失得毫无踪影。我于是突发“傻”想,枸杞是有性情的,它们有它们的聚会。在一条荒沟中,这一边的沟畔上集中地生长着酸枣树,一蓬紧挨着一蓬,相互亲抚着,是那么亲密无间。再看另一边的沟畔,却绝无它们的身影,而满长着蒿草和野藤。哦,我似乎明白了,酸枣树有酸枣树的乐趣,它们也喜欢扎堆儿。我村子的西边,有一条土沟叫甘草沟,沟地里蓬勃地生长着许多甘草,除了这条土沟之外,别的地方却不见一株。甘草沟是我少年时和乡亲们常爱去的地方,挖些甘草泡水喝,以祛邪火。甘草虽被挖掉不少,但甘草们却始终不肯迁居别处,也不肯分散而住。我又“傻”想,甘草和酸枣、枸杞一样,也喜欢扎堆儿,一扎就是一辈子。

物尚如此,何况人呢?尤其文人,更喜欢扎堆儿,历朝历代,秉性不改。东汉之末的“建安七子”,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东晋时期的“兰亭雅集”,可谓文人扎堆儿的典型。建安七子虽说并无实际上的往来,却不乏文化意义上的扎堆儿。据说七子之首王粲生前有一怪癖,喜欢学驴子叫唤。他死之后,曹丕曾率领一批文士于一千八百年前的某个清明节来到王粲坟头祭奠。一群温文尔雅之人竟然像驴子一样地嚎叫,在大野里发出阵阵悲鸣,这是何等令人感动的扎堆儿场面啊!竹林七贤扎堆儿时最喜饮酒,那时也没什么雀巢咖啡、威士忌等泊来饮料或西洋名酒可饮,只好饮些土造土产的猫尿。

“猫尿”这词儿虽然不雅,但好酒之人都喜欢这样来称呼这壶中之物,于是,在民间,猫尿就成了酒的昵称。“猫尿”也成了各种宴会上的主流饮品。当然,在有您的上司参加的宴会上,这昵称千万使用不得,假如您满怀敬意地端起一杯酒来,毕恭毕敬地走到上司跟前,底气十足地说:“尊敬的领导,俺敬您一杯猫尿!”那可就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人家不但不领情,还非尥你一蹶子不可,从此再也不待见您。您说这冤枉不冤枉。呵呵,话题扯远了,咱不说猫尿了,还接着说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个个都是能狂饮猫尿的主儿,不醉得疯了似的决不罢休。尤其是那个叫刘伶的家伙,据说竟能醉得三年不醒。还有一个叫阮籍的酒徒,一旦喝酒之后更是醉话连篇,把天说成是自己的房子,把房子说成是自己的衣裤。有一次,他喝酒醉后,适逢有客人到家里来拜访,便指着人家的鼻子责问:“你怎么钻到我的裤子里来了!”搞得人家哭笑不得。哈哈哈,不说阮籍了,且说说东晋时的兰亭雅集,更是把扎堆儿推到了极致,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一代名流王羲之等四十余人雅集于山阴兰亭,真乃“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他们流觞曲水,畅怀咏唱,那是何等的惬意啊!东西两晋南北朝,继之隋唐。唐时又出了个大诗人李白,他千里江陵,买舟而下,出蜀地而至长安,为的是啥?自然是为社稷而贡献才华,用时下的话来说,就是为祖国贡献力量。我私下瞎胡猜想,李大诗人不仅如此,也许有找同类扎堆儿的因素吧。长安是唐朝国都,精英荟萃,大文化人成批成堆地把这里挤得满天满地,没有两刷子的人绝对不敢去那儿装逼。李白是何等人物,怎能耐住性子困于西蜀僻地,不前来京都与大腕儿们扎堆儿呢?

再说说那个没什么名气的诗人汪伦,他十分仰慕李大诗人的才华,虽然身居僻壤,却大胆设想邀请李白来和自己扎扎堆儿,又怕人家腕儿大了,架子也大得怕人,请不动人家。于是,便在邀请函里竭力描写自己家乡的魅力,说这里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还真的就把个李谪仙拐到自家乡里。李白去了那里之后,才知道那“十里桃花”竟然是一泓桃花潭,“万家酒店”只不过是一户姓万的人家所开的酒店,您说笑人不笑人。虽然如此,李白不但毫无上当受骗之感,还高高兴兴地在汪伦府上作了几日客,让汪伦过足了和名人扎堆儿的瘾。而时下的名人大多喜欢发名人脾气,一事不合心意,定要闹个天翻地覆。若遇到汪伦之类的情况,不揭下那厮一层皮来绝不罢休。当李白和汪伦扎罢堆儿“拜拜”时,汪伦盛情相送。李大诗人被汪伦感动得诗兴大发,于是吟出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千古名句。嘿嘿,依我看来,古今偶像与粉丝关系之融洽的,当数李白与汪伦为最,您说是不是呢?

我所居住的小邑位于三晋一隅,而非京华繁盛之地,但喜欢文化的朋友却也不少。他们或书或文,或诗或画,也喜欢扎堆儿。双休日的傍晚,踏着兴致和晚霞,相邀相伴,寻个小小酒家,抿着小酒,决不管酒肴好与不好,夹着贱七二八的油炸或醋溜花生豆儿,谈诗论画,赏文品字,侃今道古,一时海阔天空起来,竟忘却了身在红尘。我等乃小邑无名之辈,绝不敢与历代大腕儿名流相提并论,而为人性情与之亦然,您说是不是呢?

我和朋友们扎堆儿之时,酒酣耳热之际,那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我一双醉眼在朦胧中似乎看到王粲、嵇康、阮籍、王羲之、李太白,还有那个曾“拐骗”过李谪仙的汪伦,全都古束古装地在面前晃过来,又晃过去。于是,我便不由自己,仿佛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并平平仄仄地胡诌一阵。记得有几次,也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就主动要求献丑,扯开那破锣似的喉咙,南腔北调地吼了一阵京剧。虽然是出尽了洋相,却也赚足了快乐。嘿嘿,又扯远了,还是接着嵇康、阮籍们来说吧。忽尔,那些操着汉腔唐韵的名流们又变幻成了我家乡田间沟畔上的那些酸枣树、枸杞和甘草,枝叶在风中摇曳着,极类衣袂飘飘。这样忽尔人忽尔物地变幻个不停,弄得我竟然不清楚自己是人还是物了。曾几番醉意中拷问自己:你是黑鸡、白鸡,还是丽麻鸡呢?

嘿嘿,您说扎堆儿这事儿,妙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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