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的草木烟

作者: 吕晓丽2020年03月07日随笔美文

某次“信天游”的结果是,天灰黑了,我们还在离家几十里的路上。心里不免着急。

冲下坡,进入一个村庄。儿子骑车的速度突然慢下来,回头说,我闻到姥姥家厨房的味了,我想吃姥姥做的面条。

是炊烟。亲切的草木烟,它属于母亲。一低矮的窗户漏着细微的黄光,缕缕炊烟缓缓释放出来。我看见房间里的一位母亲,正在锅灶旁忙碌。

这一幕,我太熟稔。

地锅上下的那一套活儿,儿时跟在母亲身后千百遍地看过。锅台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非要钻进去,啥活儿也不干,就想挤在母亲面前。母亲去水缸里舀水,往锅底填柴火,切菜,去院子里抱柴火,刷锅。我,影子一个,也是忙得不得了。

在母亲眼里,厨房里有干不完的活儿。打油,磨面,一天三顿饭,一星期后的芥菜丝,半个月后的咸鸭蛋,为冬天储备的干倭瓜卷、芝麻叶、红薯干……劳动对象随季节时令更新,日复一日忙碌的家务公式又貌似永恒不变。

母亲不烦。

从来不记得哪一次放学回到家,厨房是冷清着的。也不记得母亲会因为生病而影响过做饭。母亲那时候就没有生过病吗?再仔细想想,还是不记得了,母亲在给我们端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时,总是一脸笑容。她太清楚我们兄妹几个人的饮食喜好,总是尽可能地在一顿饭里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忙东忙西,自己成为最后一个吃饭的人。很多时候,我都是习以为常的,直到后来我也成家做了母亲。

过去,放学回家,只要远远地看见我家的炊烟在那棵桃树后飘着,心里就会很踏实,便开始和同伴陌上看花,缓缓而归。

这几十年,因为搬家,盖房,家里的灶火也换了四五次。但是,老家灶火里的物件、布局,我们一直最大限度地保留着。还是瓦房,还有水缸,石臼、地锅、烟囱、擀面杖、案板桌、灰铲,母亲说,啥锅啥电啥气都不如地锅做出来的饭好。老家的灶火才像个厨房的样儿,老家的粮食、蔬菜啥是啥味道。

近些年,只要父母在老家,我就会回去。而且是一放下包,就进灶火,站在母亲身边。这一刻,才觉得是真的到家了。

我时常因此感觉幸福并充满感激。在“母亲的厨房”里,母亲一步步精心制作的粉浆面条、凉粉、卤面、火烧、菜盒、馒头,在我这里都具有标尺的意义。甚至还认为,我的口味、价值观的形成也是来自它们。每一样食物,我都可以讲出一大串的故事——那些最早入驻、感动过我心灵的生命细节。

烧地锅,擀面条,推石磨的岁月,做粉浆面条是比较兴师动众的事。有些步骤,较难一个人单独完成。比如拐(磨)粉浆时,需要一个人端着一勺子豆,融进推磨人的节奏里,跳竹竿舞般见机往磨孔里倒豆。否则,不是磨停,就是一勺子豌豆撒地上。再比如,滤粉浆,如果家里没有支撑豆腐单子的架子,就至少需要两个人的配合才行。还有,煮粉浆时,不但要照顾锅底下的柴,还要不停地在锅里搅,以免分浆(即水和浆分离)。至于去菜园子,邻居家采集各种叶子调味品,则常由家中的小孩一趟趟地完成。以上这些,仅是工序中的几道,并不完整。

步骤多,内容繁琐。所以每次从磨粉浆开始,就会有村里的嫂子、婶子们过来帮忙。那时,村子很小,也就十来户人家,一家有活儿,全村帮忙。

做粉浆时,母亲会泡一大盆子的豌豆,粉浆出了一桶又一桶。沉淀的粉芡我们留下做凉粉,浆汁则分装在桶里,让我和二哥挨家送去。

那个傍晚,家家都是粉浆面条。像老家人一样随和的炊烟里,又多了一份欢乐的气氛。

随后,一碗碗粉浆面条来到村中间的大树下,或倚、或靠、或蹲、或站,乘凉、吃饭、聊天,暗含着太多五谷芳香的泥土气息和乡情的粉浆味,在小村里荡来荡去。

多年后,也尝过别处的粉浆面条,但,“母亲的粉浆面条最好”的看法,从未改变。

那亲切的草木烟,让人记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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