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晏兆祥2020年03月09日亲情文章

娘是民国初年人,虽是小脚,但走路看不出有小脚女人的蹒跚。

80多年前的早晨,少女时代的娘在回家路上,误闯军阀对垒的阵地之中,阵地两边硝烟四起,枪声大作。人群四散逃奔,两边军队都朝着人群喊“趴下!趴下!”娘不听他们的,不顾一切朝家的方向狂奔,子弹在她身前身后的犁沟中溅起股股灰尘。一双小脚的娘,一口气跑出了阵地,与她一同跑出来的不到十人……回到家,姥姥见娘还活着,扑上去抱着娘大哭。娘平静地说:“甭哭呦!逃了这一劫,也没把我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干活去了,回瞥了姥姥一眼,倔强的眼神一闪而过。

十多年后,父亲参加队伍走了,母亲独自照顾姐姐哥哥。时逢饥荒,时常上顿不接下顿。母亲求遍所有亲戚无果,决定去外村讨饭。但她不允许儿女向亲戚家乞求,不准向邻里乞要,儿女们的尊严骨气比吃饱肚子重要。有一次哥哥见到邻家煮肉吃,倚在邻家门框流口水。娘看见后,拉回去揍了一顿。一天,工作队长来到我家,掀开锅盖,除了蒸好的半锅胡萝卜外,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工作队长看着娘仨,似乎明白了什么,含泪让人送来10斤米,并埋怨:“家里断顿了,也不吭一声!”母亲讨饭总是去几十里外的村子讨要,一定要绕开有亲戚的村庄,她也从不接受亲戚的帮助。有一日,娘在山路边歇坐间,拾到一个小布袋,里面有180块大洋。她在原地坐着等了约两个时辰,一个中年妇女边哭边奔过来,娘确认了她是失主后,将钱递过去。失主双膝跪地拉住母亲大哭:“恩人啊,这笔钱如果找不回来,今晚我一定会上吊的,这是救命钱。”母亲拾金不昧的事在村里没有得到太多的好评,有的乡亲说她脑子有病,孩子都饿成这样了,还装什么圣人?母亲不以为然……

哥哥上初中考试,考点在离家20里外的坡河中学。考试那天,一场雨使坡河水涨。母亲不听人劝,执意将哥哥的衣服和书包用油布扎紧捆在哥哥背上,鼓励哥哥游了过去。母亲的举动在坡河两岸摇了铃,乡亲骂她:“这娃是你亲生的吗!”第二天考完了,母亲在河岸又等到哥哥归来。

1956年,离家十多年,父亲突然来信让母亲去西安。到西安车站,一打问,才知父亲工作的地方在兴平,距西安有50多公里。腊月二十九,西安寒风刺骨,母亲不知坐什么车,就领着哥哥一路打问一路走,终于找到父亲……当父亲得知他们是一路走过来时,与母亲相拥而泣。母亲说:“这点路不算啥,打老蒋支前比这远得多,也苦得多。”

母亲80岁那年,腹部长个硬块,到医院检查,诊断为结肠癌。母亲愿意接受手术,术前,母亲将当年拾金不昧所得的两块大洋塞到我手里:“我不一定活着出来,这两块大洋,你与你哥一人一块,娘当年在讨饭时也没舍得花,如果娘死了,你俩留个念想……”说完她躺在手术床上。苏醒后,麻药期已过,却听不到她任何疼痛呻吟。

母亲最后十多年的岁月里,是我伴着她在城里过的。90岁后,她性格发生变化,偏执、倔强到了极点。一次家人一起吃羊肉泡馍,老婆一不留神说如今泡馍25元一碗,正在吃泡馍的母亲突然放下筷子,逼我把剩下的泡馍退回去,“退回去,他们凭啥要这么贵,我不吃了,把钱要回来。”我苦劝半天没用,只好端起碗送到后厨,又赶紧掏25元钱拿在手上,假装把钱要回来。她几乎天天都做一些离谱的事,我苦劝千百回,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三叉神经痛折磨得她十分痛苦,医药达不到效果时,她老以为是死去的先辈们在找她的茬。每当疼痛,就逼着我给烧纸。她经常疼,我经常烧,每当同事们见我在院子烧纸时常戏谑我:“老晏,你是不是干了啥亏心事了?不年不节的,咋还烧纸呢?”我示意他们说话注意点,因为在不远处的老娘看着我呢!

2014年深秋,瘫床近三年的娘,突然高烧昏迷。八月初六上午11点30分,一双小脚撑着一生倔脾气的老娘走完了99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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