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月光

作者: 洪艳2020年03月12日美文阅读

月白天青,我一个人,乘火车从远方回程。

等车时,择了候车厅靠窗的地方倚着月光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各式面庞幻入我的眼中,不由想起庞德的《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我也好想在这种环境中邂逅到一些如“花瓣”般新鲜的面孔,只可惜发车时刻近午夜,大家都睡意昏沉了。

深夜的卧铺车厢里,仅我一人入住,乘务员换过乘车牌后,我正打算洗漱入睡,却听见过道那位纤弱的女孩在嘤嘤哭泣,乘务员一双迷离的睡眼凄凄地对我说:“她妈妈过世了,回家奔丧,又想到伤心处了吧。”我好恐慌,面对如此情景,人站在生与死的门前,再丰厚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我们素昧平生,我择不出合适的言语去宽慰她。但并不做什么又于心不忍,我想我能做的只是在路过她身旁时,给她递去一包纸巾聊表安慰吧,她抬头看我时她的那一湖泪眼让我的心一阵阵地疼。人这一世走来也即是一段旅程,我们都只不过是旅人。我算是些许懂得了松尾芭蕉在《奥之细道》中的慨叹:“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这其中包含了多少人的多少故事,各自演绎却又殊途同归。

静卧时,听着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哐当——哐当——哐当”地砸在我的心底某处,注定该是个无眠夜了,也让我有空暇忆起了许多旧日时光的片段。算是一些关于行走,或者叫“旅行”的各种片段吧,可巧的是都有月作点缀。

记忆中最早的月下行走是在外婆的背上。那时啊,父母工作忙,我随寡居的外婆长大。她是个乡间医生,一次夜间出诊,我也正发着高烧,她只好用背带背着我出门。归来途中,我在她背上迷糊醒来,跟她说着混沌的梦里话。她回应了我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夜深露重,趴在她温润的背上感觉着她一颤一颤的呼吸很是温暖、踏实,月亮透过浓浓的雾霭笼着我们。顶上满月圈出了天上的光,手里电筒圈出了地上的光,两者之间是隔着怎样无边的黑暗呀,我并不知晓。而她,似乎从月中走来,电筒的光是她一路走来的铺垫,前进的路却总是一片光明。我会永远铭记这种图景,也或许成为了日后的我,对于黑夜蔓生了无限的情怀,也势必引着我始终相信——这世间没有永远的黑夜。

真不想把月光、或者旅行当作孤独的寄托。

因为,它们可以是温暖的。

在很多个有月的夜里,我就那么趴在阳台上,等着我最最崇拜、最最敬仰的“英雄”出现。母亲在一旁,在月光里编织着毛衣;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执迷不悟地等待。月光下,树影婆娑,风动影动,照得门前的石板路银光四溅,近处几只飞虫追逐打闹,远处点点萤火忽明忽暗,不知它们的妈妈会如何劝它们安然入梦呢?凝望月色出神时,也会想这月上的嫦娥是如何一番美丽,那只玉兔是如何一番玲珑,还有那棵恒久的桂花树是否会有一种我喜爱的甜香呢?当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划破夜晚和我的遐想,我知道我的英雄来了,便飞奔去迎接,“哇,爸爸回来啦!”开门一瞬,父亲便一把将我抱起,狠狠地亲一口,我开心地、傻傻地笑着……坐在他的怀里,看他在手提包里拿出我的礼物,听他细数各种见闻趣事,然后累极了,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想,它们也可以是热闹的。

上大学时,会结伴我的同乡校友相约去寻找“诗和远方”。其实也不过是去另一个城市寻找高中时要好的同学,看看彼此的大学是怎样一番模样。那时的学生票大多是硬座或无座票,广州、上海、南京、大连、成都、武汉、重庆、西安、昆明、杭州……每个不同的暑假去往不同的城市。记得有次去北京,我们一行五人就相互依偎着,也偶尔见缝插针地轮流在硬座车厢里找座位歇脚。那时的我们,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的话,从白天到黑夜,似乎都没有乏了的时候,热热闹闹地一路向北。那时的火车速度也慢,两天两夜的车程里,车厢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停停走走,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也熙熙攘攘。那时只当是坐车的一种必然景象,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人生的镜像,只是当时没读懂罢了。到站时,我们约好的同学们就在出站口踮着脚尖寻望,相拥大笑时,我看见有一轮新月斜斜地嵌在天边莞尔。

今夜,我一个人,在回程的路上。看着车窗外时而静止,时而游移的一轮满月,它浸在无边的夜里,在嘈杂里静谧,在树顶上发光,在水塘里细碎了身影,在我的那眼窗户上成为一幅又一幅画。我恍惚间觉得,那月白里总有一种能量,好像能映出了人的灵魂的样子。所以,可能,我可以如此剪一段月光,镶在岁月的边缘,静静地看着生命有光的样子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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