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唢呐

作者: 陈孝荣2020年03月12日生活随笔

唢呐是乡村的灵魂。它从乡村的厚土里生长出来,从乡村厚重的历史里生长出来,从乡村的情感与记忆里生长出来,稳稳地坐在乡村的岁月里和农民的情感之中。它张扬、喜庆、热烈的个性,恰好与农民的性格不谋而合。它低沉、厚重、悲怆的性格,又恰好与农民的生命根须相通。

与长号比较,那个由喇叭、笛管和哨子三部分组成的唢呐缺乏了一种苗条,但它却大小、高矮、胖瘦合适。在农民的眼里,它就是乡村里最美丽的女人,那个黄色的铜喇叭一如女人的裙裾,飘逸出无尽的情思。那个凿了笛眼的笛管,始终睁着醒目的眼睛看着农民的需求,随时都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哨子则渴望嘴巴的亲吻、鼓起的腮帮和手指的翻飞。

它们不喜欢被放置,被冷落,被遗忘,更不愿意让乡村始终泊在宁静之中,它要刷洗乡村的面貌,使它的音符成为乡村的主题。所以在鄂西乡村,无论春夏秋冬,唢呐声就一直漫出了乡村的盆沿,一如清澈的水漫出盆沿那样,向着天空和无限广阔的领域飘去,也向着人们情感的深处飘移。

那些音符与曲调,从来都不做一个休闲者,它们最愿意做的,或者最乐意做的事情是刻写与打捞。刻写最幸福的时光,打捞最深刻的记忆。它更不做庸俗者,一如那些性格刚烈的勇士,从不选择躺着生,只选择站着死。因而它始终处于情感的两端。要么喜庆,要么悲伤。娱乐对它而言,那不过是多余的口舌之争。所以唢呐只出现在两个场合:红事与白事。

在结婚、生子、寿宴等红事中,它是最自豪、最张扬、最耀眼的一个。它用高亢的嗓门表明它的喜悦,用婉转悠扬的音符抒写细腻的情感,用千古不变的曲调打通历史的长河。为了完成它的使命,它与长号、锣鼓等乐器一拍即合,与它们手挽手、心连心,合奏出了美妙的“土家吹打乐”。用堂调、大调、客调、菜调等曲目,让人们把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一点一点镂刻进记忆的底板之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胸有成竹,自信满满,与那些用红红的对联、喜庆的鞭炮、飘逸的缎绸等装点的区域形成强烈的反差,它不需要这些形式,一切化繁为简。所以响匠台上始终是最简洁的,一壶酒、一杯茶、一支烟足矣。

在白事中,它始终是一个哲学家,对生命做出最深刻的思考。它用低沉、悲伤的曲调,就能带动山川河流一起深入到悲痛之中,让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打捞逝者生前的光辉形象,让人们懂得向死而生的深刻道理。它用嘶哑、深沉的呼唤,就能将悲痛化为力量,让人们懂得死即为另一种形式的生,带领活着的人们通往未来的光明。所以在土家族地区,丧事历来都喜办。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我们的土家乡村,便生出长了一种叫做响匠班子的队伍。“送葬”成为土家人生活中的必须品之一。

我不擅长音乐,但我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在生育我的子娘园村我生活了十九年,唢呐虽没有学会,但浸泡在乡村的唢呐声里,让它们经由我的感官进入灵魂的深处,我便在那种洗礼中看到了我灵魂的喜悦与升华。后来进了城,那种缘份也尾随而至。就在我居住的地方,竟然有一支民俗表演队。他们用得最多的乐器就是唢呐。这样的机缘让我得以长时间浸泡在唢呐声里。每每写作累了的时候,我便干脆关了电脑,坐在电脑前,静静地听他们演奏。

就是在这样的倾听中,我沿着那些音符所铺设的通道,一路通往唢呐的深处,与它做最深沉的拥抱。也就是在这种拥抱里,我瞬间明白了,它轰轰烈烈、不屈不挠地站在时间的深处,其实就是要做灵魂的主宰者。在千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在喜庆与悲伤的两级,让人们通往灵魂的深处,从而懂得生命和人生之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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