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不管快乐不快乐，无论伤心不伤心，时间一天天飞逝而过。离开母亲的日子竟然已满七年！ 七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离散了很多人。母亲走了，小侄女家燕也从这里飞走了，那个一把大锁把我母亲操劳一生的厨房锁住，不让我们再进去的人也走了。 七年后，物换星移，我又一次踏进这个用粗茶淡饭养育我成人的厨房，熟悉又陌生，亲切又凄凉！

这是母亲的战场，虽然我从小发愁不会把火烧旺。烟熏火燎里，母亲围着三尺灶台，转了一圈又一圈，转落了日月星光，转淡了鲜艳芬芳。多少次也为不听使唤的炉火着急发火，于是她希望女儿能在一摁就着的煤气灶上煮饭熬汤。当我搬进新房，她的开心像孩子一样。虽然她还得回到她的战场。

母亲用过的簸箕，静静地挂在老地方。母亲用它，簸了春花，簸了夏阳，簸了秋风，簸了冬霜，一双不知疲惫的臂膀，簸尽一生的沧桑。 这筛子，筛落了夕阳，筛落了鲜亮，筛落了空壳，筛落了飞芒，剩下了沉默，静默，寂寞的守望。干巴巴的眼，透尽无人倾听的忧伤。

窑洞后边的几个红木大箱子，是母亲的百宝箱，曾收纳母亲一生的辛劳和希望： 一包一包的碎布片，等着母亲熬好浆糊打背给孙儿做绣花鞋， 一把一把绣鞋垫的五彩丝线，一片一片精美图样，只为那一张一张孙儿孙女的照片在吸引母亲无数次含笑凝望…… 还有那些总是舍不得穿的新衣裳，也有那夏天长成的丝瓜瓤，秋天打下的酸枣……满满当当，满满当当……

这几口熟悉不过的缸！装了养活一家人的口粮，一缸雪白，一缸金黄。那时会很快地空了，空了又须满上。我摸着它们学步，我靠着它们成长。有一天我远离了它们，忽略了掀开缸盖子的手，多么盼望再多窊一瓢米面，绽开的皱纹里飘一锅香。

没了守巢的老燕子，没了活泼的小燕子，多久没有人进来这曾经溢满烟火的厨房？多久没有点燃冷却的炉膛？多久没人躺过的床，到处是灰尘，到处是感伤。 虽然，带着母亲脚印的青砖被水泥抹上，带着母亲体温的土炕也不知去向，灶台边贴了光洁的瓷砖，案柜子也变了模样。 灰尘蒙蔽曾经的温情，连一声叹息都空荡荡。

斑驳的旧木门，刻满了老时光。铁拉环上的布条，是母亲怕铁环碰门太响惊扰了我们而缠上去的，摸一摸它，仿佛看见母亲轻轻拉上门，小心地锁住，转身，送我出门，送我到十字路口，再送我到桥头，等我上车，还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汽车荡起的黑煤灰了，才蹒跚着，返回她的战场，继续忙碌，继续守望…… 如今，这一切，都只能在梦里，依稀，闪烁。因为母亲知道，我总是很忙，总是很忙，于是她不愿走进我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