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祝福

轿车在小区缓缓停下。他走下车，耀眼的车灯从眼前晃过，车调完头驶离时，他才感觉一天的疲倦终归卸脱。

他目送朋友离去，就在轿车驶离小区大门的刹那，车尾牌照“VV520”让他情不自禁抿嘴而笑。

车是朋友高明的。朋友相聚，尤其当大伙带着老婆在一起又有人被老婆无礼喝叫的时候，高明就趁势纵论自己如何的不怕老婆。这时候，倘若其妻葳葳在一旁的话，她也只作默然状，间或干咳一两下，但风光还是让高明占尽。其实大伙都知道高明在家是怎样的一种老实巴交状态。

他家住四楼，在楼下透过阳台的窗户就可以看见客厅和房间的光亮。妻外出旅游，家里一片漆黑。

深夜，小区内很安静，高挑的路灯喷洒着银辉。

他想在小区的树下歇会儿才回家。可石凳石桌以及树叶上淤积的毛茸茸的灰尘，使他无心也不愿就坐。从石凳石桌上厚积的灰尘可以看出，这里的确很久没人来坐过了。他对门的邻居阿发离世之前，因双腿行动不便，倒是由其父母时不时艰难地搀扶着来到这石凳上坐坐。

邻居阿发是个热心青年，楼道里的灯如有故障，邻居一叫，他准会吹着口哨赶到。只是，二十七八岁的人总婉拒别人为其介绍对象。

对门对屋的女主人时尚漂亮，阿发母亲很有几分羡慕，她常担心儿子的婚姻问题。

阿发母亲曾问他：你是怎么跟你媳妇认识的？有什么好办法激发我儿子去找女朋友？

他想想，没有什么办法。

“过两年人成熟了，自己就会考虑吧！”他不经意地说。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两年过去，可阿发仍孑然一身。忽一日，阿发母亲敲门再问有什么办法。

他笑笑，照着电视上学的说：阿姨，你在他房间种一盆桃花，把他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买一只精致的布娃娃回来抱着说想要孙子，看他灵醒不灵醒。

她就真的按他说的一件件去做。

大约半年后，邻居阿姨喜滋滋地对他说，她儿子有了改变，喜欢看有关爱情的电视剧了。可这之后不久，阿发突发中风，行动艰难以至于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他顿然张口，意外万分。

当想到自己没能帮助邻居阿姨了却心愿，心里有些空乏，腿脚支撑不力时，他吹吹石凳，坐下来。

小区外时有“隆隆”的碴土车驶过，把楼道里一连串、齐整整的路灯逗引得忽儿亮起忽儿熄灭，宛若天上银河中的繁星闪烁、明灭。

在石凳上坐久了有些凉，他记起早上出门时，曼娜给他发来生日祝福的信息——— 人多事忙，当时他认为需沉静品尝的珍贵的祝福。

他与曼娜相识于驾校。炎热的天气，车内如蒸笼。他手扶方向盘寻找方位倒车入库，一上车他就头脑发蒙。这似乎成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困难。

车外，让男学员生厌的教练在不断地粗暴喝斥。有几次，他臂膊意欲伸长数米把教练揉成一个麻花，装入口袋。曼娜总是用手指及时作出手势，提示他拨打方向或走或停。

曼娜的手指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一下就平复了他纷乱的心绪，令他万分感激。

他掏出手机，划动屏幕点开信息。曼娜的祝福画面精致漂亮，情真意切，每一句祝福和着画面里飘零的红叶，随音乐叩击着他的心扉。

当又有碴土车驶过，趁着楼道里一片光亮，他站起身，拍拍衣裤，一边触点屏幕感受真诚祝福，一边缓慢移步上楼回家。

他早上应邀出门登山赏秋，至晚上回城参加聚会，整天未曾回家。在开启客厅水晶吊灯的刹那，他突然感觉家的清静美好。他很想立刻跃入宽大松软的沙发。他一边急切地蹬鞋脱袜，一边却双目紧盯手机屏幕里的祝福信息。

就在他深度感动、享受这份美好时，妻似一道闪电，迅疾从房间奔出，一把夺过手机掷向沙发，面目有些狞狰地喝问：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归？！

他霎时惊愕，呆呆站立，对突如其来的责难作不出回应。

良久，沙发上的手机循环播放生日祝福的舒缓乐曲将他唤醒。

他长吁一气，目光越过妻头顶散乱的头发，瞥一眼客厅墙上婚纱照中微笑的女人，和缓地诘问，我能去得了哪里？！

更深人静，他看见楼下的路灯仍傻傻地喷洒着银辉，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