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作者: 秋风秋雨秋凉 2015年04月28日亲情文章

我的姥姥名叫刘玉书,是1985年秋天去世的,那一年她73岁,假设今天她还活着,也是百岁高龄的老人了。

姥姥不是名人,她不像有些人的长辈出身名人世家,或者出身革命家庭,一生有着传奇的经历,我的姥姥就是老北京城外一个草根,出身经历都过于寻常的小小老百姓。

姥姥出生在朝阳门外一个叫神路街地方,这是一条南北走向土路,因为这条路的最北端是华北最大的道观东岳庙,传说是东岳大帝出巡的必经之路所以被称为神路。姥姥的娘家住在神路街的东边人称神路后街一个大院里,多年以后有个流行歌曲叫做后街男孩,每当歌唱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神路后街这个地方。

旧时的北京城,有钱人家大多数都住在城里,也就是现在的二环路以里。当年清王朝明文规定,住在城里的八旗子弟禁止与城外的百姓通婚,可见住在城外的大多数是极其贫穷的老百姓。这些百姓们生活来源主要的靠白天进城为有钱人家打工服务而获得一点小利而谋生的。听我妈说,姥姥的父亲是个在皇宫里做饭的御厨,御厨这个名字很好听,在今天的老百姓当中听起来很高贵,其实不然,也就是个给有钱人的打工的下等人。

北京人这个字眼听起来风光,生活在天子脚下,令外地人仰视,但是真正懂得社会学的人很清楚,北京这个地方的人,大概分起来不过就有两类人,一种是掌握国家政权的皇家贵族和王公大臣,一种就是为他们服务的下等人,俗称吃官饭的。

在近代史中,北京没有独立的体面的中产阶级,不像江南及广东一带经过个人打拼有着万贯家财,几代人承受良好教育的群体,所以在近代史中,推动中国前进力量始终在南方。中国有个成语叫做狐假虎威,这个词借用过来形容那时的北京人一点也不为过,现在的北京人当中这类人也不算少数,假如你和他聊天,他会拐弯抹角地和当今某某大人物的司机,做饭的,七姑八姨联系在一起,以显示他高人一等的身份,这就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京味文化,一旦社会发生变革这些人就是连屁毛都不是的穷逼。

那一年,“五色旗”换了“黄龙旗”,辛亥革命革了皇帝小儿的命,也革了那些给皇帝小儿打工人的命,家住神路后街的姥姥的娘家父亲没了事由,家里也就断了进项,这个家庭顿时陷入了绝境。

听我母亲说,姥姥的娘家一共有五个孩子,姥姥的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姥姥排行老五是家中最小的一个。

姥姥的大姐嫁给了一个小警察,我称为大姨姥姥,你看过老舍先生写的小说“我的一辈子吗”?老舍笔下的小警察就是当年那些人的生活写照,大姨姥姥生了两个女孩,大女孩嫁给了通惠河边上的一户人家,她成婚后经常到神路街看望她的小姨我的姥姥,小女儿名叫大凤,六十年代初学会理发,成了理发师,我妈说因恋爱被一位农村来京的小伙子拐跑了,跑到农村去了。解放后大姨姥姥的一家就靠糊火柴盒谋生,我小时候经常跑到大姨姥姥家,坐在一间小南房的土炕上,坐在一个小小的炕桌上帮助大姨姥姥糊火柴盒,至今我还记得火柴盒分大板和小底两种工艺,大板是火柴盒的外套,小底是放火柴棍的小盒。在我的记忆里大姨姥姥非常慈祥,一个驼背满头白发的小个子老人,大姨姥爷,脸色很白,秃头干瘪的脸上充满皱纹,但是那双含笑的大眼睛让我记忆犹新。

姥姥的二姐,我称为二姨姥姥,嫁给天福巷里一个姓全卖水果的小摊贩,生了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我好像记得,有个男孩因所谓的猥亵女孩被判了无期徒刑,流氓罪现在根本就不存在,那时也是莫须有。听说当时那个男孩到一个部队大院干泥瓦匠活,休息时看见一个学龄前的小姑娘很好看就搭讪了几句话,摸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手,后来那女孩家出来的人不干了,硬说他耍了流氓,那年月部队里的人说话就是金科玉律,江山是人家打下来的你一个草根生出的娃,哪里有你说的话讲理的地方。我妈妈曾经带着我去过监狱看过他,那个监狱好像在南城,陶然亭一带,听说过去叫做北平模范监狱,文化革命后期被刑满释放出来。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的娘家住在神路后街一座非常破旧大院里,院门朝东开,大门靠北边上一段院墙已经坍塌,坍塌的一部分里面堆放了一些枯树叉子。姥姥的妈就住在北房最东头的一间小耳房里,每次我陪着我的妈妈,来看妈的姥姥,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老太太,双眼失明,依畏在门口边的土炕沿上。

我不记得姥姥的妈屋里有什么摆件,如果用家徒四壁这四字眼来形容恐怕一点都不为过。

姥姥的妈什么时候眼睛瞎的我不得知,我只是听我妈说我姥姥有个大哥,人规矩老实喜欢读书,后来因为家太穷,一咬牙当了兵,直奉战争在山海关阵亡了,寄来的遗物就是一套三国演义,我想我姥姥的妈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把眼睛哭瞎的。姥姥还有个二哥,旧时的北京,姥姥的二哥是个打执事的,什么是打执事呢?就是谁家死了人,在送葬的队伍前面举着用白纸糊的旗杆,俗称打执事。说白了这种人没有正当职业,就是帮人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50年代姥姥的二哥进了北京民政局丧葬公司当一名工人。

我姥姥的大孙子降生时,那个瞎老太太曾经来过我的姥姥家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啊?不久的某一天,我听我妈对我姨说咱们的姥姥走了。

我的姥姥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贫穷的草根家庭。

我姥姥15岁那年嫁给了大她将近20岁的一个男人,一个闯关东的草莽英雄。说起我姥爷还有个近乎于传奇的故事。

我的姥爷是河北沧州人,那一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家里太困难,还是因为取了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我姥爷就一跺脚闯了关东。

闯关东最初的目的是淘金,和电视剧《闯关东》里的朱传武的经历何其相似,我的姥爷也许是活不下去了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就投奔了奉军,时间不长我姥爷就受到关旅长赏识,很快成为旅长身边的贴身保镖。

直奉战争开始了,关旅长奉命带兵南下,临行时把我姥爷叫到他跟前,把自己半辈子的积蓄包裹好,交给了我姥爷并嘱托说,如果他战死在沙场,务必将这些细软转交他老婆孩子,并告诫年轻人不要随军行动。

常言道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那时候人非常讲究忠义二字,关旅长率部队南下后,我姥爷化妆成乞丐,将细软分别包裹在身上,开始他一生中最传奇的经历,三个月后我姥爷一路乞讨从关外徒步走到北京。

此时战争已经结束,关旅长不仅没有战死反而还受到嘉奖,关旅长常常坐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他那个亲信肯定是卷了他所有的财宝远走高飞了,不然的话为何没有一点音信?

这一天卫兵报告,说门外有一叫花子要找旅长,关某人感到有些奇怪,走出行营大门,门外的确站立一个衣衫褴褛,头戴破皮帽的乞丐,关旅长竟然一下子没有把我姥爷认出来,可见这三个月我姥爷历经磨难。此时我们可以把自己思维放马一把,三个月来,我姥爷究竟遇到什么,也许遇到过劫匪,几番血肉相博后侥幸逃脱;也许途中患病倒卧在村口旁,偶遇山野村姑的搭救转危为安。

当我姥爷脱下外衣,把藏在身上的财宝如数交还给关旅长时,关某人顿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感动了。随后我姥爷在关旅长的鼎力推荐下,担当了北平某硝盐厂的管理员,由于在神路街东边的土地上富含丰富的硝盐,所以他和我的姥姥经过媒人撮合就是在这种的情景下偶然的相遇了。

娶亲的花轿一定是吹吹打打从神路后街出发,坐在轿子里我的姥姥对未来的一切都不知晓。我的姥姥后来跟我说她跟我姥爷谈不上有感情,那时的女人只是个生育的工具,主宰家庭大权的还是是我的姥爷。

娶个年轻的女人,我想我的姥爷自然欢喜多少有点娇惯,打小在极为贫苦的环境下长大的我的姥姥,不是个逆来顺受得主,她聪明睿智,敢说敢为,不过我姥姥还有个嗜好就是爱听评书,所以我的姥爷就经常给钱让我姥姥听评书。

那时朝阳门外有个坛口的地方,这个地方是皇帝通往日坛祭日的必经之地,所以被称为坛口,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这个地方有个自然形成的市场,叫做朝外市场,再加上过去朝阳门外的庙宇多多,所以这个地方非常的繁华热闹。除了有卖各种小吃的,另外就是书场非常多,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就有三四个书场。还不算那个最大的后来改为群众剧院的书场。

我的姥姥没有上过学,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书场,在听评书的过程中,她受到了教育,她的精神世界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升华,为她日后为人处世,相夫教子奠定了基础。

后来我常常想,旧时的书场,乡村戏台都是教化人的好地方,很多儒家思想,国家的法度观念,忠君爱国的意识都是通过那里传输给帝国的子民的。

曾记得我小时候一度住在姥姥家,晚上姥姥在烫脚之中常常给我讲评书里的人物故事,什么穆桂英挂帅,什么薛仁贵征西,什么樊梨花,什么王三姐住寒窑等等,在聆听姥姥讲故事的同时,我惊叹姥姥的记忆力,她超凡的记忆多年以后我想起来依然感慨不已。我相信她的子孙凡是在工作生活上有点成绩的都会与她基因有关。

我曾经是姥姥炫耀的资本,姥姥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长得白她总是要抱着我站在区委大门口,自然有人过来询问,这么漂亮的小子是您的?姥姥总是兴奋的说我外孙子。

姨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姥姥给起个名字叫做:刘远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因为那时我的姨夫远在广州当兵,是个军官,我妈说别看你姥姥没文化,这是这名字起的不简单。

这就是我的姥姥,一个出身于一个草根家庭的女孩。

但是那个家庭的组成必定打下那个年月的烙印,姥爷是从农村走来的草莽英雄,姥姥出身贫寒,封闭落后的家长意识是困扰那个家庭中每个人成长的羁绊。

有人说怀念是最好的祭奠,姥姥已经去世三十年了,她的在天之灵绝对不会想到,在她去世三十年有她的外孙在撰写文章祭奠她,别忘了,草根也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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