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

中国几千年来一直处于农业文明之中，在那种农耕文化时代，文明需要的是家族、集体，而不是个人。人们必须生活在集体中。就像蚂蚁、大雁，如果一掉队，必死无疑。我们看深海里的鱼，有些就以群体的方式生活，它们以数百万的编队对付鲨鱼。这是它们存在下去的基本方式。

古人说，一滴水容易干涸，而一滴水溶入大海就生命长久。把个人投入到集体中，当然就没有了个人的恐惧；相反，勇气倍增，活力无限。你看许多人一旦上了战场，就不会胆怯。那种场的效应是非常巨大的，它让人完全忘记了自身。战士就会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完成所谓的升华。死亡，在那个时候，是一种巅峰体验；杀人，在那个时候，是一种罕见的快感。在这个时候，人性中的暴力情结就暴露无遗，兽性的一面，恣肆而激烈地释放出来。

所以，历史上的暴君，总是堂而皇之地打着各种幌子，诱使人们的兽性释放。他们绝不会想到“个人”。他们只会想到“自己”。用别人的血肉做炮灰换来“自己”的荣光，甚至家族的繁荣昌盛。

因此，哲学家说，在一个有贵族的社会，或还有贵族文化遗存，民主、宽容、法治就容易生长。看我们的盛唐、弱宋，为什么还能容许一部分文化精英存在，创造出伟大的文艺作品？因为，统治者相对来说，还是有一点贵族血统的，他们懂文化，尊重文化。而元明清三朝，斯文扫地，文化人很难生存，经常流落民间，以戏子或文乞的形象存在，因为这个时候的统治者本身就是流氓。在他们的心目中，文化没有必要单独存在，只能作为统治者的附庸而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乾嘉学派是一种耻辱。学术，终于成了统治者的工具和手段。学者，成了统治者的奴才和丫鬟。

自然界需要老虎、狮子这样的孤独动物，也需要更多的蚂蚁、雁群的存在。而后者的数量远远在前者之上。否则，自然界也就无法存在下去。因为，就人而言，绝大多数人是无法面对孤独和寂寞的。他们更需要热闹、团结。像我们北方的农民，辛苦一年，春节耍耍社火，在声震云霄的锣鼓声里，宣泄一年来的喜乐伤悲。然后，如野草一般重新进入下一轮的劳作。在这生生不灭的轮回中，人类和人类的文化得以传承，人的喜怒哀乐一聚一散，极有规律。古人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此之谓也。

但一个民族，只有蚂蚁、鱼群，而没有老虎、狮子、鲨鱼等孤独的庞然大物，这个民族也是一个野蛮民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们才反对民主制，提倡精英政治。可古希腊的历史告诉我们的却是：苏格拉底被民众判处死刑，柏拉图被卖为奴隶，亚里士多德连夜逃走。亚里士多德逃走时，他说，不愿意让雅典人对哲学再一次犯错误。

可是，历史证明人类一次次地对文化犯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