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在部队工作的宁宇轩年底就要转业了。而转业的去向，就是夫妻俩矛盾的焦点。

宁宇轩是湖南人。在他看来，叶落归根是不容置疑的。这么些年来，他梦里梦外都荡漾着浓浓的乡愁。

他的理由是：我在湛江生活了30年，是出于工作原因。我的“根”在湖南，你就得嫁鸡随鸡！

其实，宁宇轩心里还藏着个理由，那就是，自己是个团级干部，也算是功成名就。不回家，那就是衣锦夜行，无人喝彩。

然而，他的妻子却是湛江本地人。别说这女子平时温婉贤惠的，可面临重大选择，却有自己的主意，不再唯唯诺诺。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你在湛江生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再说现在交通方便，想回老家看看分分钟就可以。何必举家北迁，什么都要重新开始！

吵来吵去，夫妻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中秋节前，宁宇轩闷声不响地请了探亲假，自个儿回老家去了。他想，这回回去一定要住久一点，多听听乡音，好好感受一下乡情，多吃一点家乡的土鸡土菜，慰藉自己多年来的乡愁。

其实，所谓的老家，也就剩下一栋破旧的祖屋，和一些叔伯亲戚。宁宇轩的母亲早已去世，父亲这些年也习惯了候鸟般在几个儿女家里“迁徙”。

听说宁宇轩要回去，各房亲戚特别高兴，特别重视。

“路上还顺利吧？”

“吃饭了没有？”

“坐车辛苦了！”

……

各种嘘寒问暖的同时，接行李的接行李，端茶的端茶，搬椅子的搬椅子，那热情，让宁宇轩感动得热泪盈眶。

宁宇轩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早就给各房亲戚备好了礼物。一到家，他便从行李袋里拿出来：这个是叔叔的，这个是伯伯的，这个是二哥的……

堂哥家的儿子凑过来，摸摸他身上的衣服，说：“叔，您在外面当那么大的官还穿这种普通衣服？太低调了吧！怎么也得来一件雅戈尔吧？”

宁宇轩无奈地“呵呵”一声。——这孩子，怎么完全没有记忆中堂哥少年时的模样？

第一顿饭，是在大伯家吃的。现杀了一只差不多十斤的阉鸡。宁宇轩觉得奇怪，问：“家里的鸡怎么也能长得这么大？记得以前咱们家养的，最多也就两三斤吧！”

伯母笑了，说：“改良品种的鸡好养，小时候喂点饲料，没多少天就大了，再喂点谷类蔬菜就好。”

其他的菜，都是堂哥从镇上买回来的。伯父说：“村里凡有力气的，基本都在外面打工。很少有人自家种田种菜了。”

湖南人不怕辣，餐桌上红红火火的，呈现着宁宇轩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那些菜，似乎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又或者，自己在外太久，已不习惯了这种辣？

见他怕辣，再炒菜时，亲戚们便刻意不放或少放辣椒。可湘菜不放辣椒还是湘菜吗？吃进嘴里，便啥味道也不是。

吃了几顿家乡饭菜，宁宇轩只觉口淡，便开始怀念起湛江蟹的肥、虾的鲜，以及各种海产品的美味；怀念起与妻子一起逛小巷，找小吃的那些唇齿间的休闲时光。甚至，他开始怀念傍晚散步时闻到的海腥味……

吃完饭，到村里走走，宁宇轩发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认识他的，已经没有几个人。偶尔会碰到个别老人，还叫得出他的名字，寒暄几句，听着他的口音，便笑了：“小宇啊，你怎么把家乡话都丢了？”

宁宇轩一阵怅然。

宁宇轩打开祖屋，迎面扑来的是一阵发霉的气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室内卫生，虔诚地将神龛上母亲的遗像擦拭了几遍，他心怀愧疚地与母亲对视。母亲似乎很安详，眼神里带着一种永远的理解与宽容。

到了夜晚，天空中升起一轮月亮。宁宇轩透过窗户往外看，那月亮与城里的差不多大小。

睡不着，干脆到院子里走走。宁宇轩发现，他每走一步，月亮都会跟一步，亦步亦趋的。刹那间，他的心突然就变得明澈通透起来：月随人走，心随月动。

第二天一早，电话响起来了，是家里打来的。

女儿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秋天的海鲜是最美的，你可不要错过哦！”

妻子的态度也不似先前那么强硬，说：“回来吧，不是还没最后决定吗？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不一会儿，微信又响起来，有朋友建议说：“哥们，听说你休假了，咱哥几个好好策划策划，玩个痛快！”

“就是就是！咱们去硇洲岛吃海鲜，还是去吴川吃鸡饭？”

“还是少惦记点吃喝，宇哥的血糖偏高呢！咱们还是租船出海去看海豚，或者去徐闻南极村看会呼吸的珊瑚屋吧！”

“要不去遂溪孔圣山吧！咱宇哥是文人，来点高雅一点的玩意儿？”

……

大家七嘴八舌吵起来，把宁宇轩的心吵得热乎乎的。

宁宇轩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兄弟们在一起，怎么玩都可以！我现在湖南，中秋节那天回湛江！哥儿几个带上老婆孩子一起烧烤赏月去！”

宁宇轩说中秋节那天“回湛江”！而且，他说的是“回”，而不是“去”。

是的，现在的湛江，已然成了他心中的另一个故乡。而那个关于转业去向的问题，在宁宇轩心里，终于有了最佳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