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是最深的怀念

相见有欢。

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相见欢。因此，就有了老乡会，同学会……各种各样的有计划的相见，它们如同是一粒粒的小石子，投入到你那原本平静的生活水面，倏忽间，平静水面就荡起一圈圈涟漪，那就是相见欢吧。

相见的机缘，总是在日子里忽隐忽现。我的老班长宋木根在QQ里说，聚聚吧，都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了！

我的心为之一震，我突然发现，跟同窗们别后，都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了！在这二十多年里，有的去了东北大学，有的驻了长沙，有的在广州……眨眼之间，岁月竟然过得如此之快。想想那时他们的音容，想想我们曾经拥有的喜乐，这一切，好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但时间怎么就二十多年过去了呢？我刚要允诺相见的时候，却又迟疑了，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有一半滚烫地热，有一半却瑟瑟地冷。

我不可能不犹豫，因为上了一定年纪的我，总怕一些相见。

这还得从一位中师女同窗说起，她叫彭雪梅。那时候她友善、朝气，水嫰的脸上，常常一笑，就是一脸的春天，温温和和，干干净净。她活泼极了，走起路来，恍若蝴蝶翻飞，讨人喜欢，也讨人记忆。用现在网络语来说，那时的她是我们班级的女神。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过去的她。但是，就在如今的一次会议厅里与我相见，我愕然了，几乎认不出了她。曾经水嫩的脸，如今若缩水的苹果，皱了。偶尔挤出一丝笑，那笑如同是风干的丝瓜，秋气凉凉。那脸色，不用说一定是经历了很多的风雨。我嗯啊了半天，错乱的神思里蹦不出词语。还好，她说她是彭雪梅。我只能掩饰着说我的记性坏透了——其实我一直记着曾经的女神。一种无名的感伤在心底涌动，岁月真是厉害，改变了她的青春容颜，但是我自己呢？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谁会承认自己在衰老？跟同事因为是朝夕相处，从同事脸上谁又读出自己脸上的岁月？毕竟没有发觉同事的脸今天比昨天衰老多少！

人在岁月里走，不仅外在东西会发生变化，更重要的是内在性情已经面目全非。

常常，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在一个小城里，我跟曾经的玩伴小李相见了。他的腹，大得有些夸张，而更夸张的是他的表情，不言笑的脸若天安门般肃穆、庄严。一阵寒暄后，他只问我吃了没，最后公文般地说，遇到什么别的问题可以打电话找他。开口和闭口之间，只有问题、解决等词汇，这也许就是他的生活常态。毕竟我们别了后，他去了行政部门，我去了教育系统。加上他在城市的最中央，我在乡村的最边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道，然而彼此之间，都在自己轨道上已经滑行得太远。最后他带一班人，分别钻进了几辆小车里，也许他太忙了，我的手机在过去还是在现在，都未曾留下他的一个阿拉伯数字。看着曾经跟我摔跤嬉闹成一团的他，看着曾经跟我打架又和好的他，看着和我共同创造美好童年的他，直到他们的车子喷出几缕尾气，彼此间就被车子拉开了距离，越来越远。我蓦地发现，我们的童年和成年，我们的过去和现在，早已经被岁月一刀切成了两截。

有时候想，每个人都会遭遇岁月的改变，既然相见会遭遇愕然，让你的心发凉，还不如不见，让曾经的记忆不破碎。但是常常在深夜里，过去的人和事，总喜欢不请自来地飘进你的神思，让你的心又发热。

飘进我的神思里的，其中就有班主任向丹老师。记得那时候她刚毕业就分配到一中，任我们164班的班主任。年轻，单纯，严肃，温柔。她严肃时，我们在心底叫她狮子老师；她温和时，我们在心底叫她老师姐姐。那三年里，她批评过班级中的每一个学生，也爱过每一个学子。记得有一段时间里，老师因为家庭、爱情问题而病了，时常忧郁，伤心，茫然……但她没有忘了我们，在教学中，一如既往地关注着我们的成长。在我们学习太累的时候，组织我们春游，强迫自己把笑给了我们，用相机“咔嚓”一声为我和冯朝阳同学拍下了记忆，照片的背景是蹦蹦跳跳的同学们，而就在我们欢呼雀跃的当儿，她的头扭向远处的方向，不想让学生知道的心思，却不自觉地又跌进某段时光里……

此外，忘不了还有学习中的郁结。记得那时我们的学习任务太重，尤其是政治学科，每一道问题都必背，一本书有多厚，背诵的内容就有多厚。我累倦了，就在日记里抗议。记得那天日记，我公然不写了！只是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张蛛网，蛛网中间卧着一只可怜的蜘蛛。在蜘蛛背部写了两颗字的一个标题“背啊”。然后一边等待着老师的暴风骤雨，一边也在心底准备着很多应对理由。一向严厉的班主任向老师，那天却没有在班级上点名批评我，只是用眼神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当我打开日记本，只看到日记本上批注了一句话：再大的网，要面对，而不作茧自缚。也正是这一句话，一直让我思考：学习中的苦是难免的，如何面对苦呢？那既是态度问题，也是策略问题。学习如此，生活、生命是不是也一样？

如今成为了教师的我，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有暖意在心底涌动起来。当然，岁月中的美好，不仅仅只有恩师的恩，还有青春的幻想，还有揪心的初恋，还有……在经历了二十年后的今天，如果跟过去相关的人事再相见，会不会破坏最初的印像？比如我们的向老师，听说就在我们一毕业后，她就改行了……

而今，老班长宋木根在QQ里的提议，我东拉西扯几条理由婉言谢绝了。真的，不想让记忆中最初的遇见，在现实中被碰撞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避而不见，只因为不见中，有我最深的怀念，它们如莲花般，只希望它们在心底，瓣瓣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