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只猫

教学楼前的雪松上，黄猫已经叫了几天了，谁也不知道它是啥时上去的，又是啥时开始叫的。蜷伏在离地两米多高的树枝上，不断声地细声细气地叫，雪松的枝都是略微向下斜。黄猫肥硕的身体压着斜枝，不是舒服的姿态，这叫声听起来就多了怯生生的可怜。

明良没放在心上，猫上房，猫上树都不是啥稀罕事，许是在地上跑得倦了，上树讨个清静。明良是保安公司临时派来代班的。学校这样重要的大门，明良还没有资格来守。保安队长翻来翻去把注意事项说了好几遍。临走时，还不放心：“一句话，闲事少管，守好大门，学生面前，一定严肃，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们顺杆爬，后面难得收场。”明良心里嘀咕：“哪里只有一句话。”

雪松树下，学生来了好几拨，七嘴八舌想办法，要把黄猫弄下来，可黄猫死活不来气，只管傻傻地叫。女学生仰着脸：“猫咪，乖，下来嘛，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明良站在一旁看热闹，听得好笑：“它听得懂啥？畜生嘛。”女学生白了他一眼：“畜生？猫还不是一条命，都饿了好几天了，见死不救就是残忍。”

明良被抢白得不好意思，眼见学生们越来越着急，啥办法都使完了。明良觉得自己真是见死不救的坏人。

明良找来电工放在门卫室的长梯，学生们发出快意的呼声。雪松高是高，树干却不粗，枝杈细密又尖利。明良把梯子稳稳地斜搭在树干上，然后稳稳地踩着梯子向上。学生们围了一个大圈子，屏住呼吸。明良还从来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做事，明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庄重的事，他小心地拨开眼前细密的针状枝叶，偏着头，向黄猫伸手过去，想一把提起黄猫的后颈毛，然后，在学生的欢呼声中，把黄猫救下去。

突然，黄猫向上一窜，嗖嗖向上，两下三下就又爬了几层树枝，远远避开明良的手。学生们发出失望的惊呼。明良愣了一会儿，怏怏爬下梯子，耳根子红了好一阵，手也被树枝挂了好几条细口。有人拿了创可贴，坚持要给明良贴上，明良心里热乎乎的。

一只猫，明良以前没觉得它是一条命，猫在乡下，命贱得很。明良也没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明良只是刚进城的保安而已。

猫离地更远了，学生们哭丧着脸，认定黄猫这次是必死无疑。

又来了一个男生，拿着小孩子网鱼的网，在细柄上又接了竹竿：“走，我们到三楼去，在教学楼走廊上网它，你们在下面把校服扯开，掉下来了，就用校服接住。”学生们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明良觉得不对劲，网实在是太小了，猫实在是只肥猫。

明良下意识地跟着学生到了三楼。从铁栏杆望去，黄猫歇在雪松顶上，还在颤颤巍巍地叫。学生探出身子，明良站在走廊边的花台上，抓住学生的衣服，眼瞅着靠近猫的网，指挥着方向和角度。

“你们几个在干啥子？马上下来。”有人威严而厉声地呵斥。明良心里一慌，就势把拿渔网的学生拖下花台。值班的王校长气冲冲地站在过道上。学生们都不吭声，有人小声说：“猫跑到树上去了，我们把它救下来。”

“救？救个屁，猫不上树，不上房，你喊它天天逛菜市场嗦。”校长没好气地训斥。

明良嗫嚅着：“猫在树上三天了，天天叫，叫得可怜。”

“可怜，有啥可怜？猫儿上得了树，自然下得来，这么肥的猫，饿三天，它怕是想减个肥，瞎操啥子心？”校长从铁栏杆探出身子，对树下扯衣服的娃儿暴喝：“各人回教室，莫在这里打旋旋。”

楼下学生隔着校长远，胆子就大点，不肯散，回嘴说：“猫还不是一条命，这么冷的天，它不下来，饿死了怎么办？”

校长怒了，从花台上跳下来，瞪着明良：“猫是一条命，你们不是一条命，这铁栏杆都十年了，你们压在上面，滚下去，你给我算算，有几条命？你一个保安，不守校门，跟着学生瞎胡闹。猫儿上个树，就这么大惊小怪，你看我，一坨石头扔过去，它非得下来。”校长说着，在花台里捡起一坨土块，顺着怒气一扔，打在黄猫旁边的树枝上。

那黄猫，就像安了个弹簧，当真一溜烟从树枝上麻利地滚下来，跑了……

校长自得地拍拍手：“猫在哪里，我管不了，你们各回各位，少管闲事。”

猫果然贱得很，明良忽然记起：猫有九条命，明良只是保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