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救济粮

作者: 茶乡组织(向卫华)[文集]2020年06月16日情感美文

在故乡,救济粮又叫救命粮,是火棘的乳名,就像“大二佬”“二华华”是我的乳名一样。乳名常常能唤起人的情感回归,一想起救济粮这个名字,我就感觉到了故乡的心跳,感受到了故乡的味道,那心跳和味道虽说遥远,却挥之不去,因为我和千千万万个曾经历过漫长饥饿岁月的人一样,对它怀有深厚的感情,可以说它已经渗透到我的血液和骨髓里,成为我的生命一部分。

救济粮不是“粮食”,而是故乡山野里的一种野果,属于蔷薇科中的常绿灌木或小乔木。记得儿时的故乡,河坝、溪畔、草坪、山坡、田边、地头……到处都有救济粮的身影,一树树的、一坡坡的、一山山的……初夏的时候,满树繁花,洁白如雪,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清纯而高洁;入秋后,果实逐渐变成桔红乃至深红色,灿烂夺目,光彩照人。救济粮挂果耐久,直到深冬还在栖在树上,到了下雪天,在冰天雪地里就像一把把火炬高高擎起,就像一团团火焰漫山燃烧。于是,救济粮成了故乡的一道风景。

儿时,我曾痴想呆想过:山野里所有能吃的野泡和野果,都是上苍赐给人间的珍品,可是为什么惟独只有它叫救济粮,把它归入粮食类,并且在前面还要加上“救济”一词?难道它真的能和粮食相比吗?难道它真的曾救济过人的生命吗?不然怎么会给它取个这样的名字?救济粮本来就貌不惊人,论个子,它很小,只有黄豆子大;论味道,也不属于香甜芬芳的那一类,可是却何以能博得这样的美称?直到好多年以后,当我默立在父母的坟墓前,想起儿时所经历过的苦难生活,想起那个饥荒年月,想起故乡亲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你爹养你们几兄弟真的不容易啊!”我不禁潸然泪下,也才明白其中的原由:什么叫饥不择食,荒不择粮?世界上的好多事,自己没有亲生经历过,哪里会知道其中的酸与苦啊!

一颗露水一颗草。在那么艰苦的生活条件下,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救济粮和其它野泡、野果、野菜一样,是立了大功的。

儿时,因母亲去世早,我家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一家五口全靠父亲每月16.5元的工资糊口,因此常常揭不开锅,只能靠包谷、红苕、南瓜充饥,并且时常没有柴火烧,真是度日如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是,放寒假以后,父亲就到乡下各地去偷偷地买黑粮,所谓“黑粮”就是高价粮,做这种买卖的,如被抓到了是要坐牢的,可父亲实在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让儿女饿死吧。每次,父亲总是天没有亮就出发,天黑一阵后才归家,就是怕外人知道。父亲到乡下去了,我就和大哥到山里砍柴,每次都要砍几担柴,多余的就卖给学校食堂,所得的钱交给父亲去买黑粮。

有一次,天气阴沉,山路泥泞,远处的竹木、近处的花草,或青翠,或枯黄。我们到一个叫蛤蟆溪的地方砍柴,由于早晨只吃了两个红苕,几个臭屁一打,肚子里早已空空,肌肠“咕噜”“咕噜”地叫;到了中午的时候,我饿得实在不行了,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大声“爹——爹——”的喊。大哥看我饿成那样了,也掉了眼泪。突然,大哥指着坡上对我说:“老二,我们有办法了。”我往坡上一看,只见几蓬救济粮树在寒风中摇晃,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救济粮泡。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大哥的身后,穿过树笼,奔向山坡,大把、大把地摘救济粮吃。救济粮吃起来酸甜可口,还有些酥软,也就是方言所说的“面面的”。大哥劝道:“吃慢点,免得欠着!”可我哪听得了,直吃得肚子涨鼓鼓的,之后全身的劲也就来了。于是,就挑起柴担下山了,七十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虽不能说什么健步如飞,但而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

“大人怕过年,小孩盼过年。”眼看就要过年了,按“粮油供给标准”,家里分得二十斤糯米,可父亲又没有那么多钱买回家,除了买糯米外,还要卖腊肉、豆腐、花生和糖果……同时,还要给我们每人做一件新衣服,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也应有,否则就会馋别人的,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是没娘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到粮店只买了十斤糯米。当时过年流行打粑粑,所谓粑粑,那是过年除了猪肉之外最奢侈的年货。

没有办法,父亲只好把糯米舂成粉子,然后带我和大哥去山里采摘救济粮。我们爬到半山腰,就遇到一大片救济粮。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救济粮在冰雪里红艳艳的,鲜亮耀眼,整整齐齐地分列在两边,夹道欢迎我们。顿时,我们喜上眉梢,手舞足蹈起来,马不停蹄地采摘起来。救济粮经霜也不落果,直到冬天任严寒把自己风干在树枝上。那救济粮一树树的,一团团的,用手往下一摸,一大把救济粮就落到了背篓里。不到半个小时,我们每人采摘了一背篓救济粮。

回到家里后,父亲把救济粮也舂成粉子,和糯米粉一起,做成粑粑;为了能多做几个,吃得时间长一些,父亲做的时候,把每个粑粑都控制在相棋子那么大。做出来的粑粑的味道虽不怎么样,有一种涩味,但在那样的家庭条件和生活条件下,能有口吃的就很不错了;况且,这样的粑粑一直要吃到清明节。

救济粮不仅能充饥,而且具有消积止痢的药效,用于治疗消化不良,肠炎,痢疾等效果甚佳。有一次,那是冬天,学校到一个外单位举行活动,为感谢学校帮忙,外单位准备了一桌饭招待老师。开餐的时候,看着锅子里的辣子炒肉,父亲久久没有动筷子,旁人催道:“向老师,吃啊!这是专门招待你们学校老师的。”有个老师对那人悄声说道:“他家有四个孩子正等着他呢。”那人便装了一碗,对父亲说:“这样吧,你的那份就装到你的碗里,不过你就不能吃肉了,你也看到了,锅里就这么点肉。”父亲很自觉,始终没有动一筷子肉,只夹一些白菜、萝卜和豆腐吃。

散席后,父亲便把那碗辣子炒肉带回了家。此时,都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饭早就煮熟了,是红苕饭,可因为没有菜炒,我们还没有吃饭,只好坐在门前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回来。天渐渐地黑了,可父亲还没有回来,于是迷迷糊糊中睡着了。父亲一进门,我们就闻到了肉香,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把父亲围了起来。父亲忙架锅子、烧火、热肉。因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肉了,还没有等父亲将肉热熟,我就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结果一吃下去就得了痢疾,跑了无数趟厕所,脚都跑酸了,还不见好,好几次,稀屎都快要漏到裤裆里了,好在厕所不远。

这下,父亲急坏了。可是,此时外面漆黑一团,可父亲也顾了那么多了,只好劈一块枞膏油做火把,在大哥的陪同下,到山里去采摘救济粮。那时,因为家穷,父亲为了节省钱,学了一点中医,每遇到我们生病时,父亲就给我们煨中药。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父亲和大哥才从山里回来。此时,我已是全身软绵绵的,整个人都虚脱了,迷迷糊糊中,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脸上和手上满是血痕,有细细的血珠子渗出来。父亲赶紧将救济粮磨成粉子,倒到碗里冲开水,调均匀后,一调羹、一调羹地给我喂。那夜,父亲一直把我抱在身上,只要我一醒过来,就又给我喂救济粮泡的开水。

儿时,正是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救济粮,陪伴我度过了那段饥饿的岁月,多少次让我绝路逢生啊。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好多年了,可故乡的救济粮还在,仍然是山野里的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在我的心目中,救济粮是一个伟大的名字,和母爱父爱一样的伟大,为我们撑起生命的天空。

 从容岁月带微笑,淡泊人生留美名。我常常想起救济粮那洁白的花,彤红的果;想起救济粮那响亮的名字。“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是的,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救济粮的,不但不能忘记,而且还要感恩,除非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像父母一样化作一堆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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