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吹口琴的 碾米坊

作者: 邓树现2020年06月22日心情文章

沙州坪边上的碾米坊,比村里的民房高一些,有三栋民房那么宽阔。曹田大队的社员,有人习惯上称碾米坊为发电厂,有人又喊它加工厂。

碾米坊离村湾有几百米远,在沙洲坪东岸,隔着几坵水田,远望过去,有些孤寒,也有沉稳的矜持,啸傲的淡定。这种淡定,拉长了人的视野,给人有远在天边的距离感,是一栋只要瞄上一眼,就会记忆一辈子的建筑。

到得腊月,碾米坊门前会出现一支长长的队伍,从坊门口晒面条的小坪,排到不宽不窄的机耕道上。

排队的人,清一色是曹田大队的人。站在田堰边上的人,双手藏进袖口里,收缩着颈脖,跟河滩口待鱼的钓鱼鸟(翠鸟)那样,身子时不时瑟瑟发抖。一些带了火箱的人,双手搭在火箱盖上,一动不动站着,只在前面的人朝前移动时,才跟着提起米箩往前挪动一下。闲暇时间,提火箱人的眼睛,瞅着旱田里的禾兜茬边跳动的白鹡鸰鸟,打发时间。观看白鹡鸰鸟不停地上下摆动着尾巴,让整个沉寂的寒冬大地,多出些许生动的趣味来。

往年腊月,在曹田大队的下放知青,会挑着谷来碾米,储存起来,用于闲冬或来年的春上吃。而今,那些活蹦乱跳的知青离开这片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的土地,已有七八年时间了,他们离去前的音容笑貌,也已经渐稀渐淡,几乎不能成为谈资。

而碾米坊门前照旧出现的长长的队伍,多数是来碾饺饵粉的。

饺饵粉的原料是糯米加粳米。宜章东部赤石一带乡村讲土语的地域,把用糯米、粳米拌红糖制作的油炸而成的套花米环,唤着饺饵,而宜章县城或太平里那边言官语的地方,则称着桃花。

我在碾米坊里管加工兼发电,同我一个队的从益、路光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共同承包了大队上的碾米坊——这是实行责任制那两年的情形。

碾米坊发电是用水轮机通过水动力来进行。水源从上游一里地远的杨柳角的大坝那边引导而来,这是珠江的源头河水。碾米坊加工的项目,有碾米、榨面条、轧棉花、打饲料粉、磨浆、榨茶油等多项,而腊月是碾米坊最忙碌的一个月。

我要开机轧粉、碾米,收钱,给皮带上蜡……围着加工机器打转转,脚不能停手不能闲,回家吃饭算是休息时间。

我的三弟树华,四弟小华自夜里吃了晚饭后挑米到碾米坊排队,排到第二天傍晚才轮上碾粉。

小华钻到我们宿舍,不和别人围着炭盆烤火,只是坐在我的床铺上,不畏寒冷,阅读我订购的《收获》杂志、《富春江》画报。

树华时不时会过来喊,要小华轮班守着米箩排队,喊不动时会怒斥,用威胁的语言赶走小华。

树华看不惯小华爱读书的嗜好,他一直反对小华看书。

宿舍挤满了烤火取暖的人,没人反对树华的责难,他们用煽动性的语言来挑拔,激发树华用更激烈的言行冲击小华,尔后爆出一阵幸灾乐祸的欢笑来。

一日空闲下来后,我读起了桌上的一封信,那是当年驻在曹田大队与我玩得好的一名知青写给我的,在叙述了别后情形之后,他还特意誊抄了一首歌曲与我。

读完信,我默念着歌词:

妈妈从家乡寄来包裹,

送来寒衣御严冬。

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

何时能回你怀中?

……

我立时鼻子发酸,一颗心复苏起炽热之火。我从抽屉里拿出“国光”牌24孔的口琴,坐在炭火边,试吹起“北国之春”的曲子来。琴声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这些下放到不同生产队的知青,曾经和我一起办过识字班,参加过大队业余宣传队……艰难的岁月里,大家没有流泪,激情始终如红日般燃烧。

而今,远隔万水千山的知青们,于口琴声中,于浅碎的时光里,与我的间距,原来只在蒹葭水岸呵!

在广东打工的田安,提着浸水米来轧粉,他从东头铁栏窗口钻进半个脑袋,很惊奇地说:“咦,我在外面明明听到,是碾米坊在吹口琴呀!”

我停下手,说:“是我在吹,田安老叔!”

田安说,碾米厂过年吹琴,人心里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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