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积最大的乡

唐古拉山乡，世界上面积最大的乡。唐古拉山多大呀，乡又是多么小啊，这两者怎么能结合在一起？但这是真的，乡政府驻地就在不远的地方—— 一条小破路，路边有几个小店。

八月的早晨，沟里结着冰，工人们已经在挖沟了，戴着看不出颜色的劳动手套。一个人正直起腰来抽烟，每抽一口都心满意足的样子。在这样的地方，谁能生存得如此惬意？他们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我猜是本地人，如果是外地人，那可真见出生存的惨烈了。自然对人的赐予，真是天生有厚薄之分的，比如出生在这里的人，只要不离开家乡，是无论怎样奋斗都要“享受”高寒缺氧的。

人为什么要在这么严酷的地方生存繁衍呢？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一个问题。虽然走出这个地方，生存可能也会很艰难，但我想不会比这里更受罪，至少拥有了适宜人居的自然条件。

后来从资料上看到，由于青藏高原的隆起是悄悄的、缓慢的、人类感官无法察觉到的，而且是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人类在无意识中渐渐适应了地域变化，不自觉地凭感性追求着生存条件；而当气候越来越严酷，越来越苛刻时，生息繁衍了上千年的数百万藏人先民，已经无法脱离这片土地了。他们的体质、生产和生活方式，已经和这块高原融为一体，有了适应性，虽然这种适应是被动的。孤立地去想，把人陡然降临到如此严酷的环境中，是挺可怕的。这就好比凭空一想怀孕的女人生生把肚子撑那么大，会感觉很恐怖，可是，如果把这个变大的过程均匀到十个月的时间里，就比较自然而温和了。

煮面条也要用高压锅，我是第一次听说。真不知那面条在高压锅里是怎样痛苦翻滚的，煮出来还是不是一根一根的。小张说，除了炸油条和烧开水不用高压锅，别的都要用高压锅。我说，那水不是不开吗？教导员说，这里无污染，天然矿泉水，不开也不要紧。司机说，这里打火机也不好使，只有带齿轮的才打得着。这是一个违背常理的地方。

我问，你们在这久了，没氧气的时候还会难受吗？他说，还是会。我说，那怎么办？他说，忍着呗。他又说，人家还来旅游，我一点儿都不想。这是一个久居此地别无选择的人的真实感受。

窗台很宽，再细看，其实是墙厚。这里的风，是世界上最高的风，畅通无阻，长驱直入，只怕它从一丝丝缝隙穿进来，都会成为寒冷的利刃。

我知道窗外是停车场，可又总感觉那是一所希望小学的操场。两个男孩拍着篮球，从“操场”的边上跑过，后面跟着一条狗，也跑得欢实，好像这里跟世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可以养育欢腾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这里让我想起与上世纪70年代的贫瘠童年相连的冬天黄昏的老家。但是，我连伤感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