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烧汤花

作者: 马慢慢2020年07月05日生活随笔

洛阳的夏季有一种寻常易得的野花,叫烧汤花。烧汤花是洛阳土话,学名叫紫茉莉,因为是在黄昏时开花,晚饭前后开得最为热闹。我奶奶说,谁家晚上不烧汤?这种花故又名烧汤花、晚饭花。

汪曾祺有篇小说《晚饭花》。他写道:“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我小时候家里也种的有,就是这样的旺盛。凄清吗?我可不觉得,我觉得很踏实,因为这花一开,就要吃晚饭了,之后会有冰西瓜,全家人可以边吃边看中央一台的电视剧——烧汤花里有小户人家的天伦之乐。

烧汤花会结子儿,是黑色的,有着地雷的形状和地雷的花纹,所以它还有个“雅称”——地雷花。这“地雷”很好玩,比黄豆略大,硬而且沉甸甸的,小孩子一会儿就能摘一大把,可以互相扔着玩,砸在身上又不痛,是天然的好玩具。我小时候摘过多少地雷花的子儿?真数不清。后来读《红楼梦》,我才知道“地雷”竟是上好的化妆品。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有一段极旖旎的文字,写平儿受了凤姐的气,把妆哭花,宝玉把她引进怡红院,小心服侍她洗脸匀妆——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紫茉莉花种就是地雷花结出的地雷子儿,那么大一点儿,又硬,抠开了里面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白面,制成化妆用的粉,得费多少工夫?当然这个过程也充满了闺房雅趣,宝玉和丫鬟们自然乐在其中,况且制成的粉又这么好,他们离不开这花——大观园里一定有一处种满了烧汤花。

眼下,烧汤花正该开得热闹。然而因其太微贱了,所以难觅其身影。忍不住思念起,记忆中我家阳台上热闹而无声的烧汤花。如今草木与我们的生活疏离了,孩子们长大成人以后,是否能找回属于他们记忆中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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