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南京

朦胧如梦，竟是我6年前初到南京时，对人生中到过的第一座南方城市的全部印象。

天空正下着小雨，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中山陵的博爱坊静默无言；“总统府”的芭蕉叶绿得流油；遍布大街小巷的灯箱在雨雾中明明灭灭。整座城市，像是被一个朦胧的梦境，牢牢罩住。

6年后再来，南京依旧在下雨，竹山路地铁站出口的一家栗子店外排着一溜长队，人们正闻着糖炒栗子的香气，憧憬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小袋美味，丝毫不畏惧下得越发紧密的雨滴。

我下意识放慢脚步，生怕行李箱轮子滚地的隆隆声响搅扰了他们的闲情。

“东山宾馆怎么走？”一路走着，妈妈一路问去。“不远，不远！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啦！”无论是夹着公文包的城市白领，还是紧裹雨披的卖菜老农，都这样耐心又爽朗地回答。

可是，走了很久，我们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再过一个红绿灯”。走过亭亭如盖的浓荫，走过墙壁上绘着螭龙纹的考究院落，走过散落着果皮和菜叶的即将打烊的老旧集市，我们满身疲惫，却忍不住偷笑了：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这就是老南京人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的雍容气度。

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都印刻在这片厚重的土地上。今人或摩挲凭吊，或悠然遐想，或只是静静地欣赏这一片街景，做一个十足的闲人。

若你盘缠丰足，便可以在街边飘散着檀香的小店里挑选质地上乘的香炉、手串、丝巾和苏绣；若囊中羞涩，那就在随处可见的晚晴楼品尝几道正宗的南京小吃吧，或在灯火通明的秦淮礼物店里挑选几枚精巧的铜书签、几盒清甜的茉莉饼馈赠亲友；若你并无购物计划，那就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推搡着前行吧，即便昏头昏脑闯入了一家未开张的新店铺，店伙计也会友善地朝你一笑。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包容，你能以任何一种姿态，安然融入。

和夫子庙商业街咫尺之遥的白鹭洲公园，却是一片少人涉足的幽僻之地。流荡着碎银般灯光的寒水舔舐河岸，发出摇桨般的欸乃声响；秀气的石拱桥跨水而立，游人拾级而上；一尾尾画舫从桥下驶过，划破夜色，滑向远方。外面，古城墙蜿蜒而立，将这园子牢牢守卫，外面的喧扰进不来，里面一片宁静。

园子紧邻一片陈旧的居民区，在这里世代居住的老南京人只消扭扭屁股，就得到了一处散步消食的胜地。他们或在草丛中逗引猫咪；或把拴着重物的绳子抛到高处的枝杈上，穷尽整个夜晚摇下刚刚成熟的核桃；也有梳着低马尾的女孩面对秦淮河水练唱昆曲，有板有眼，曲折动听；也有银发老者静坐松林间横吹长笛，气息长而平稳，婉转清亮，犁得人心上直痒痒。

“你听听，吹得这叫啥子嘛！”摇核桃的老友佯装嫌弃地打趣。

“你行，你行你来吹呦！”火药味十足的语句里却不带丝毫怒气，一阵阵浑朴的笑声，在松林间久久回荡。

就这样在园子里闲走，老南京人最真实的生活图景，一幕幕在眼前呈现。不知不觉，月近中天。真想做这园子里的一块青砖，一株苍松，一个在古塔檐尖沐雨的风铃，永不离开。

回到中原后，我仍然在回想，我真的去过南京吗，曾经感受到的濡湿的温暖，会不会真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