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插队第一课

作者: 欧阳箐2020年07月10日情感日志

汽车颠簸了一天,到晚满脑袋还响着引擎的“嗡嗡”声。虽然身心都很疲惫了,却没有一丝睡意。

1969年的9月初,我们近两百名知青成为“老三届”集中上山下乡的最后一批,被送往溧阳县的陆笪、永和两个公社插队落户。早晨离开镇江时下着蒙蒙的细雨,晚上置身于陆笪的山村,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我记得太阳是从瓦屋山后面落下去的,夜色中依稀能辨得出起伏的山势。于是我们转向北方,北方是我们的家乡。没有月亮,巨大的天穹上缀着稀疏的星星。我眼前浮现出早晨妈妈跟着卡车跑的场景,她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陆笪距句容最南端的袁巷有30多里山路,要穿越瓦屋山,出大山口上宁杭国道,才能回到镇江见着妈妈。

回到栖息的小屋。油灯忽闪忽闪地跳跃,映着靠门的顶角落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映着墙上挂的两具破铁犁,映着床脚头一只废弃的木桶,到处都是摇曳不定的阴影。

“没有门怎么办?”袁焦虑地问。

城里生城里长,到十九岁了,有房没门,第一次成为严峻的生活课题摆在我们的面前。

第十生产队高队长的解释是:“不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快,建房的材料还没有拨下来。”高队长不停地用手在他那粗而短的头发上抓挠。“队里研究了,你们先在仓库里住。这个,里外两间,只有一樘门。稻种在里间,门也装里间了……稻种嘛,这个集体的财产……你们克服克服,我们再想办

法……”

那两扇破旧的木板门由外入内上了新岗,正威严地守护着集体的财产,把我们两个不值钱的无助的小子拒之于门外。

没有门,可是有狼!我想起了周立民的话。他为什么要吓唬我们呢?那两只肉肉的小眼睛,此刻或许正藏在外边的暗夜中,嗤笑着我们的怯弱?

第一次见周立民是下午在十队的打谷场上。他和我们同龄,是回乡知青,大队的团支部书记。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第一次的照面,三七开的分头梳得一丝不乱,穿一件学生装,左胸口的红色团徽,关勒铭的镀铬笔帽,在阳光下灼灼其华。

正是收工时分,全村的男女老少像来了戏班一般,把我们四人围成一个圈,无所忌惮地对我们上下审视,评头品足。周立民低声却又让大家都听得见地咕哝说:“明儿个下地,一人口袋里揣一块石头,小心被风吹跑喽!”他壮实得像头小牯牛,完全有这个实力嘲笑我们。还有更让立民们高兴的,高队长当众宣布了我们的劳动工分:“4分”!十队的一个壮劳力一天10分工是三角多,这意味着我们一天的劳动所得在一角五分左右。

那时全国农村实行的都是大寨式计工。评为4分工,我们没有异议,不想有异议,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异议。

晚饭后,两个女生被安置到一户人家歇息。立民带我和袁去村外的仓库。仓库孤独地坐落在小山坡上,相伴为邻的是十几米外副队长的家。

临走时,立民晃了晃手中的电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山里有狼,你们怕不怕?”

刹那间,我浑身毛发全竖了起来!

副队长家的方向传来婴儿的哭声,空寂的旷野上,哭声压抑而又清晰,似有无尽的委屈。我拧开手电筒,茫无目的地四下探照。

一条火赤链蛇从坡下的稻田里爬上来。我屏住气息,目送着它从离我三四步远的谷场边蜿蜒游过,滑下沟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哭声渐渐转弱,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们拿一条长凳横亘在门口,心里却很明白那是一点用也没有的。我们把油灯捻得亮亮的,因为听人说野兽都怕火。我们不敢脱衣服睡,我让袁睡在床里头,虽然我只大了他五个多月。

油灯忽闪忽闪跃动着幽暗的光。我们两人抵足而眠,彼此喊着对方应答,没话找话瞎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没有了声音……

我睡不好,总在做梦……一条赤链蛇,两条、三条,无数条赤链蛇,在谷场上扭动腰肢,翩然起舞,旁若无人地游进小屋,游上我们的床……我猛一惊醒,床前已射进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油灯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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