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作者: 葛小明2020年07月13日美文推荐

尤其夏天的时候,我会格外惧怕镰刀。在我8岁的时候,邻村发生了一起命案,两户人家因为一拢麦子动起手来,一方失手伤人,最终有人和麦子永远埋在了一起。以后看见镰刀,我就心生畏惧,总担心会飞到我身上,取走我性命。可是,又不得不提镰刀。

在鲁东南的乡下,有一些地方遍地丘陵,好像几千年前就立在那里,看着人们生,看着人们死,自己却动也不动。丘陵地是不适合大面积种植的,庄稼往往一小片一小片地分布在梯田里,有些靠近山顶的沙地,甚至只有几步大小。然而只要有一寸土在,就会有庄稼种上,不是农村人锱铢必较,实在他们是太爱这片土地了。有时候是几棵南瓜,埋下种子后,给点水就能活,绝不像城里的花花草草那样娇气。过一阵子,锄一锄周围的杂草,就可以等到秋天摘南瓜了,一个,两个,不会太多,但足够成为老父亲十天八天的话题。

不过,南瓜只能充饥和喂牲畜,不能成为主食,更不能换来孩儿们的学费,要赚钱还得种麦子。麦子不需要太多的水,成长过程中也不用施肥,一点土就够了,就像乡下长大的我们,一口饭,一碗水,就是整段人生

收麦是件挺复杂又挺要紧的事。这时候就要提到镰刀了,它是半个夏天的主角。每家每户都有好几把。镰刀虽然多,但都是旧的,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用了多少年。正因为这样,夏天的早晨,我听到最多的声音便是磨镰刀的声音,父亲早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磨镰刀,磨好了这一天就省力一些,割的麦子就多一点。

麦子是说熟就熟的,一阵风就能让夏天的农田遍地金黄,那是金灿灿的麦子,是孩儿们下年的学费,金贵的很,要不怎么会因为一拢麦子发生命案呢。我不记得有人教过我怎样拿镰刀,好像生下来就会。一人一个点,朝相同的方向割起麦子,这时候是需要两只手配合的。左手抓一把麦子,不能离麦穗太近,近了割断后麦秆就会散开,没法收集;也不能贴着地面割,割到土会伤了镰刀,心疼。右手很简单也最吃力,必须握紧,不然是割不断麦秆的。身体摆的姿势就更特殊了,站着不行,蹲着不行,只能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小心翼翼又匆忙地割着麦子。

割完的麦子是不能放在地里的,因为太阳一晒,麦粒就会落在土里,再也收不回。这时候需要打一个麦场,最主要的环节就是用石滚子反复地压地,所以麦场都是滚出来的。父亲把主要的地方滚好,剩下就交给我,滚麦场比割麦子轻松多了,就是用一根铁链子拉着石滚子反复地走,从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如此往复,滚得越结实,将来打麦就越方便。而从麦地到麦场,是有很长一段路的,这时候镰刀不再是主角,扁担是。北方的扁担不像南方半根竹竿就够了,而要用笔直的槐木做成,扁担本身就有不轻的重量,这是因为要挑的东西会很重,包括麦子。

最多的时候,父亲能挑八捆,那时候再结实的扁担都会弯,同麦穗一起下垂,想要回到土里的样子。父亲的腰却直了,这时候人如果也跟着扁担弯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父亲挑着一担担麦子,从半山腰到麦场,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回到麦地里,喝几口水就算休息,几分钟后又去挑麦了。必须要提的是路,麦地到麦场之间是没有路的,但是因为父亲每年来来回回挑麦,自然形成了一条山路。后来,我们上麦地也走这条小径,渐渐地就成了路。以后的几十年,我走过各种各样的路,却没有一条比它更让人铭记于心。

麦子经过打麦机的“千刀万剐”,终于修成正果,一捧捧地跑了出来,那时候的我们是最辛福的,汗水流过多少张脸,笑容就爬上多少张脸。除了晒干打出的麦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垛麦秆。说麦子全身是宝一点都不为过,留在地里的“麦桩”和麦粒脱掉的皮可以当肥料,更重要的麦秆则可以在冬天喂牲口,或者用来生火。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保管好麦秆,麦垛就是这时候建成的。这时候,我成了主角,父亲在下面打囤底,一叉一叉地把麦秆送到我脚下,然后不时地到远处看看歪了没有。歪了,他就重新开始,把多余的部分一一叉掉,直到麦垛齐整起来。我是什么也不用管的,只在上面反复地踩就好,确切的说是跳来跳去,越结实越好。是的,在乡下,所有的东西都是越结实越好。

怀念那些磨镰刀的声音,怀念那个烈日当头却又充满喜悦的晌午。好像几千年前就是这样,一家人,几把镰刀,一割就是一天,从没变过。

而今,父亲母亲在麦地里慢慢变老,我在麦地里突然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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