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沱河,这一夜

作者: 李美皆2020年07月14日随笔美文

七点多了,沱沱河的天光却还是亮的。老子叫我们虚静无为,到了这样的地方,不用老子教导,你不虚静无为还能怎么样呢?

静听一下自己的身体,脑袋里还是痛,胃里还是恶心。我的自信心终于被摧毁了。我终于老实地向自己承认:我很难受,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现在,所有的道德压力都不是问题了,为了离开,我可以不顾体面。但我知道离开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彻底无望的绝境,凭个人的力量是走不出去的,只有倒在路上。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中,我们的语境中的绝境还是有世界包孕着它的,而这里的绝境是世界的边界,生死抬脚就可以跨过。

认命一般地、按部就班地做着必须做的事情。我已经打消了离开的魔念,平心静气地接受眼前的现实了。现在感觉动脑都会耗氧,加剧反应,最好不思不想,把生命活动减少到最低。但还是睡不着,脑袋里钻来钻去地痛。打开电视,调到康巴藏语电视台。可是,天哪!藏语、藏歌、藏舞更使我头痛得要跳起来。关电视时,因为太急切,手神经质地抖着。我感觉头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像被浓烟呛了,一睁眼就会哗啦哗啦流泪。

在这里,感冒是要命的事。为保险起见,我下床来,把所带的感冒药按两倍的用量服了下去。再次上床,平躺下来,努力把大脑清空,让心也平躺下来,等待氧气驾临。在这里,再没有比氧气重要的东西了,它意味着你的呼吸,或者直接意味着生命。

在这里,人是渺小的,那点事也是渺小的。

脑子像水洗过一样,没有任何迷糊的意向。没关系,不管睡着睡不着,明天总要到来,你总要离开这个地方。越平静,头痛恶心越有休眠的可能。平和。不急不躁。

你所置身的高原曾经是一片海,不都凝固成这样了吗?自己不过是时间中沧海一粟的一个过客,生命的里程如蒲公英的飘飞,注定就是那样的远近,你急,你赶,都没有用。在内地,生活的洪流令人躁动;在这里,一切趋于平息,胡思乱想只会耗走你的氧气。

对那满满一世界的悲欢,我都是局外了。甚至就连想到孩子,我都觉得他自有他的命运,在主宰他的命运的力量面前,我是无能为力的;而当我的命运来临时,对于他,我也只有安心地放手。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那睡眠很轻很薄,如蜻蜓点水,如蝴蝶一碰即飞。特别害怕醒来时不知在哪里的感觉,仿佛掉进宇宙的一个黑洞里,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自己的存在都无从证明。这次还好,很快就明白了,我在沱沱河。

这里最可怕的是孤独,渺小的个体面对无边的自然界的孤独。在自然的坚硬面前,人是多么软弱啊。鲁滨孙即便独自呆在荒岛上,那也是一个适宜人居的岛呀,而这里,是一个不适宜人居的贫瘠的自然板块。这里的孤独是双重的,与人群隔断的孤独,与自然对峙的孤独。

在这里,我不要大房子,大房子寒光闪闪,像广寒宫,令人畏惧。在这里,我愿意亲人、爱人、朋友统统聚在小小的房子里,温暖而密集地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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