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坪的水

作者: 濮水钓叟 2015年05月17日心情随笔

佛坪多云、多雨、多水。云和雨、和水,是连在一块的,云是小时候的雨,雨是长大了的云,水和雨都是水的前身。

佛坪多云是有道理的——它地处秦岭南坡,背倚着秦岭主峰的区段,群山错综,峡谷纵横,海拔也高。如果说绵延千里、巍峨雄峙的秦岭是一道分界中国南北方的堤坝的话,那么从南方尽走尽走而来的云雨到了佛坪,就被这道堤坝拦截住走不动了。走不动的云就停驻在了佛坪的上空,就睡在了佛坪的天上。大南方是云的故乡,有多少云要走过来,要去北方流浪?它们在佛坪小群变大群,越集越多,薄云变厚厚云,越集越重,最后,就在佛坪的天上化作了雨水,降落在这片山地纵纵横横的皱褶里和漫山漫岭的草木间。

秦岭是一道横亘南、北拦云截雨的大坝,这是就整体来说的。构成秦岭山系的众多崇山峻岭,不消说也是一道道小坝,它们都在劝云留雨。因此,在佛坪,每一个山凹里都有泉,每一条山谷里都有溪,众多的溪水汇聚成河流,小河流和小河流相遇,又流淌成大一些的河流……

于是,佛坪便泉溪处处,河流成网。

一次,一位北方来的朋友对我说,你们佛坪,山都是水婆娘山,那么多的水怎么流也流不尽。

我无法给聚集到佛坪的每一片云命名,也无法给降落在佛坪的每一场雨命名,可我却知道流淌在佛坪山地的大多数河流是有名字的:椒溪河,金水河,蒲河,子午河,东河,西河,沙窝子河,王家湾河,冷水河,西岔河,玉观河,破碾子河……

对大地关注的人,特别是对山地关注的人,都知道——每一座山都是一道风景,每一条河都是一种魅惑。佛坪多山,多河,佛坪就多风景、多魅惑,就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我曾经想,要沿着这里的每一条河流走走。不论是顺着走还是逆着走,不论是春天走还是秋天走,也不论是孤独地走还是一群人一起走,任何一种走法都魅力无穷。因为佛坪的河都是有激情、有性格的,都是跑着、跳着行走的。有时一跳就是近百米高低,跳成一挂落九天的瀑布;一跑就是几十、上百里,跑成一大段吵吵嚷嚷的雪浪花。当然,有时候河流也很闲静,它在某处崖下、旷谷积成一个半亩大或几亩大的绿潭,像是绝了尘的僧人,出了家的道士,或空空明明,或波光粼粼,涵养着一角蓝天,深不可测;有时候河流特别有耐心,被山挡了又挡,它就远远地绕一个或几个大弯而突围出去;古人说:“天为山欺,水求石放。”如果河道上乱石多,河水就化整为零,把自己撕成许多绺,从宽宽窄窄的缝隙里流过去,然后再合到一块,亮亮地流远;世上的河流如果是笔直的,它一定是被人类拉直了,被拉直的河流是死了的,没了性格和灵气。佛坪的每条河流的每一段都是自然弯曲的,都是活着的,在灵魂的,它在岁月里可能摇摇摆摆地出现一些改道行为,这都是它自己选择的结果,都是在大地沧桑里的真实履历和记录。

在古代,穿越佛坪境域的大干线古道有两条,一条是傥骆道,另一条是子午道,次一级的古道有数十条,再次一级的就更多了,难以数清。流淌在佛坪山地的河流也是这样,流径百里的河流有几条,几十里的有几十条,短一些的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条。对河流而言,越是小的、短的、野的,流水越是清澈、纯净,就像巴尔扎克说的那样——人类的良知大多保存在乡野的民间。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那些无名小溪流的石岸上想,它们涓涓滴滴,冬天是淙淙细流,夏天也没有河水猛涨,流得寂寞,淌得清静,却不枯不涸,不被荒野湮灭,不因渺小绝流。这样想着,就觉得和每条河流都能对话,听它们讲各自的故事和哲学。

过去读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迷于“巴山夜雨涨秋池”凄凉、深情的意境,抱怨上天不给秦岭一些“秋池”。后来,一年年在佛坪生活,在这片山地上游走,知道了佛坪并不缺“秋池”——岳坝和洋县接界处有九池坝,栗子坝的远山里有尼姑湖,石墩河半坡上有烂泥湖,离县城百里远处有龙潭子,沙窝子有妖精潭,熊猫谷有女儿潭……

九池坝,上天是多么奢侈和浪费,一下子在那个坝子上就蓄出了九池碧波。每个池子里都有蓝天、白云、山色、鹭影,每个池子边,天天都能看到用木桶挑水的人,笃笃笃用棒棰洗衣裳的人,拉着带牛犊的母牛饮水的人,赶来或赶回鸭鹅的人……

尼姑湖偏远而幽静,古时的尼姑庵早已无迹可寻,只在荒草里丢弃着不容易被时光溶化的石碓、石磨、石佛,只在一方础石的不远处长着一棵年年开花的石榴。可是,那湖水还在,月牙形,搁在纯绿的四围山色里,僻远得没有路,只有偶尔迷路的人在它的岸边坐坐,看一会儿白云和蓝天。

烂泥湖并不大,一片荒天野水而已。湖边是有柳树的,湖水里也站着一些柳树。湖水涨了,站在水里的柳树就更多;湖的另一边有苇草,夏绿秋白,常有水鸟出没。听说,从前烂泥湖里种过菱、种过荷,花红或花白,叶尖或叶圆,田田或离离。

龙潭子是有传说的,版本有好几个。天下美景,人们爱到极处,就编出一些传说,传它的神韵,说它的离奇。

妖精潭是上潭下瀑,潭如巨碗,囚着一汪柔软的翡翠。传说古时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女子昼夜织绩,每月十五到潭边漂布,边漂边唱,漂完就洗上一澡,她的美丽连山野里的白鹤也被吸引过来了。一天,一个道士从潭边路过,见女子雪面素衣,听女子歌如仙出,就去戏嬉女子为乐。女子从容漂布,不理道士。道士悻悻而去。道士怀恨,怂恿团转人,说女子是妖精,说潭水是妖精潭,并在潭对面的石崖上凿了脚印。女子再到潭里漂布,发现了脚印,知道有人偷看她漂布、洗澡,就再也不到潭里漂布了。可野鹤们还记得女子的美丽,许多年过去了,每逢十五,照样飞到潭边的树上,久久地停留。时隔百年千年,当地的人说,坐在妖精潭边,瀑水哗哗,还能听到女子缥缈的歌声。

女儿潭就更妙了。有文人到潭边,水浪濑濑浅浅,潭底是一个完整的石头,脉纹交错,仿佛是千百个“女”字,文人就叫它“女儿潭”。此后,潭边总有情人的身影。

我曾见过山外大城市来的游人掬起佛坪河里的水失声哭泣。事后我问他原因,她说,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纯净的河水,抚水、撩水、掬水,觉得亲切极了,就想到自己半生来喝的、见的都是浊水、浑水,这也是一种不幸,所以心酸,所以激动,所以如梦如幻。

我也问过外地来旅游的另一些人,他们说,喜欢上佛坪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它的水。水是母性的,水是祖母、母亲、姐妹、女儿……水的魅力不可抗拒,它能入骨、入血、入魂、入梦。

正因为佛坪水多、水净、水静,一位来佛坪考察的科学院院士被深深吸引,就提出了将佛坪的水聚蓄成湖,再凿穿秦岭,引入关中平原,让关中万万千千的人能享受到佛坪的甘泉。此议一出,马上被政府采纳。目前,截取椒溪、蒲河两条河流的三河口水库正在修建,两年后的佛坪将会出现一个水域数十平方公里的天湖泽国,南北方的水鸟将迁来佛坪,秦岭高处的佛坪会搁着一面照云、照日、照月、照雁的大镜子,佛坪将更是一个云多雨频的地方。

佛坪的水,是佛?是道?是天国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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