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染红的村庄

作者: 黄孝纪2020年07月30日美文阅读

枫树是湘南山区十分常见的植物,就我的家乡八公分而言,周边的油茶山上也不乏其踪,或高或矮,或大或小,都是土生土长。不过,作为油茶山上的无用的杂树,它们并不被村人待见。上山砍茅柴荆棘的人,遇见了,径直剁了枝叶或树干。但枫树的生长力也十分强大,只要不连根挖去树兜,隔些日子,又能发出些新枝来。风里雨里,晴里霜里,它们寂寞又卑微地顽强生长着。

枫树最多的地方,当属村北的枞山和村后的纳山。因了这是村庄的禁山,是关乎一村命运的风水山,风景山,这里的枫树也就少了刀砍斧剁的厄运,能自由自在地承受阳光雨露的恩泽,长得高大蓬勃,生机盎然。

枫树五角星形状的如掌阔叶,在深秋和冬天里红得鲜艳。只是在童年里,我们缺乏对大自然美的感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亦或许这自然景象的变换,在这方乡村年复一年上演,实在太为寻常,不足为奇。便是成人,也从未听谁夸赞过。也许这正是所谓“久处芝兰之室不闻其香”吧。

不过,在村人的眼里,暮春谷雨之时的枫树叶,倒是很好的东西。这时候,枫树的枝头刚长出三四片小叶,嫩得像一张透明的薄纸,浅浅的翠绿色,淡淡的清香气。村妇们提了竹篮子,上了纳山和枞山,一篮篮摘了来。摘回家的嫩枫树叶,井水清洗一番,滗干,倒入刷干净的柴火大锅里翻炒,顿时,香气也愈发浓郁了。炒蔫的枫树叶,簸箕装着,经过一番猛力揉搓,绿绿的汁水挤压了出来,洇绿了簸箕底,叶片也呈蜷曲之态。随后,端到太阳底下晒干,就变成了乌黑的枫树叶茶。装入干瓮,或装进茶篓,一年四季用来泡茶喝。

枫树叶茶很香,新茶叶泡的茶汤金黄透亮。枫树叶茶收藏得越久,越老,味道越醇厚,茶汤的颜色也越深沉,橘红,甚至红得发黑。村人多用铜壶泡茶,铜壶有大有小,小的铜壶又叫煨壶。常有爱喝老枫树叶茶的人,抓一大把枫树叶放进壶里,煨在柴火上,滚烫滚烫的,慢慢地喝,一碗连一碗,一壶接一壶,简直就是喝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黑汁。据说这样喝茶,也能喝醉人。

老枫树叶茶在村里还是一味治腹胀腹泻的良药,老幼咸宜,比什么中药西药都管用。尤其是生了虫屎的老枫树叶更好,泡了浓茶喝,效果立竿见影。很多人家,为了能让枫树叶茶尽快生虫子,往往在茶叶瓮里撒一把糯米。生了虫屎的老枫树茶,模样不甚雅观,叶上虫洞无数,牵牵连连,细微的虫屎一粒粒,一堆堆,黑黑糊糊,数量无穷。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老枫树叶茶,只见了虫屎,不见了虫子。不过,这样的茶叶在村人的眼中并不恶心,相反,当成了可爱可亲的宝贝。

村里曾有两棵古老的枫树,一棵在宗祠的后面,一棵在榨油坊的旁边。宗祠后的这棵离村庄近,站在树下,需两三个成人才能牵手合抱;榨油坊的那棵离村庄稍远,也略小。

那时候,村里的古树很多,古枫,古樟,古稠,古槐,古柏……最大的就是宗祠边的这棵古枫,堪称树王。它树干树枝乌黑,树皮粗糙开裂,笔直苍劲,高耸云天,巨大的虬枝向周围散开,覆盖着广阔的地域。树顶上,有一根大枝干枯死了,结着一个看起来比谷箩筐还大的喜鹊窝。一群数不清有多少只的长尾巴喜鹊,就常年栖息在这里。每天早晨,我们睡在床上,都能听到它们嘈杂的叫声。那是它们像一条河流一样开始飞出窝去,到了傍晚,它们又像河流那样飞回来,嘈杂的叫声又将村庄的上空填满。

这样的古枫,我们只能抬头仰望。春天里,它原本光裸的树枝上长满了翠嫩的叶芽;夏日里浓阴覆盖,阳光透过密匝匝的苍绿树叶,只在地面落下稀疏的光斑;秋天里,它的叶子由绿而黄,而红,乃至绯红如血,如燃如火,如彩如霞,青砖黑瓦的村庄也被浸染得红光满面,异常明丽。红红的枫叶不断从高枝上飘飞,铺满大地,铺满附近青砖黑瓦的屋顶;冬日里,红叶落尽,那光裸的枝头不时掉落鸡蛋大的枫球下来,干枯发黑,带一根长柄,就像宗祠戏台上演古装戏时那帽子上的绒球,密刺扎手。在夜里刮了呼呼大风的清早,地上的枫球落得到处都是,我们常提了小竹篮来捡拾,用来煮饭烧火。

古枫红透的枫叶,灿如彩霞,将整个村庄染得通红又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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