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鞋

作者: 陈柏清2020年08月03日情感短文

午间正在廊间石桌旁休息,被一阵“咯咯噔噔”的脚步声惊起,循声窗外,却杳无人迹,沉吟一刻,这脚步声遥远捻熟,像是千层底的老布鞋。

幼时所穿布鞋都是长姊做,春季、年前做得最多。做鞋先要糊衲布,捡一个晴好的天,寻出包着旧布头的破包袱,一面小木板,或者小方桌,再搅一锅浆糊,桌面或木板上先铺一张报纸。然后在那张报纸上抹一块浆糊,贴一块布头,粘的时候灯芯绒、的确凉、棉布不能混贴,大花的、格的、蓝的、黑的,要有过渡,否则就像瞎子剃头,一块高一块低,最后圆不了。

小时候爱看长姊贴衲布,认认真真在布头堆里翻捡、思量,玉葱的手指把布头铺展,再拍一下,似有无限韵味。她干活快而稳,一上午会贴出四五张衲布。衲布晒干用来做鞋帮和鞋底,是鞋子的中流砥柱。所谓的千层底,是一种夸张,可是冬天的棉鞋,要厚实一点保暖,鞋底最少也要七八层衲布叠在一起。

做鞋要有鞋样子。一本旧书,或日记本,鞋样子夹在书页子里,仿佛一部家人穿鞋档案,这个是父亲的,那个是母亲的,大弟的,三妹的,长姊用铅笔在鞋样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冬鞋,单鞋,短脸、长脸的,各种样式。都是长姊亲手在脚上量下来,一张鞋样子,她要蹲在我们脚下绕好几圈才能精准完成。因为活计好,经常被人求着做鞋,因此她的鞋簿子里也有三叔二大爷的鞋样子。就像人才库,不时会有人登门请教,长姊就拿出大鞋簿子来,给她们翻找合适的,鞋样子大了,小了,长姊还会帮她们缩放。

一旦进入做鞋程序,每天放学我就跑到炕头,摸摸给我粘的鞋底干没干,还偷偷把自己的鞋底移到炕上最热的地方,摸着不湿了,就喊长姊给我纳。长姊笑着说,还没干呢,我说,都不湿了。长姊再摸摸,说,你不懂。我只好噘嘴听长姊的。

长姊白天上学,晚上围着被子坐在窗前,就着窗台上的煤油灯和窗外朦胧的月光纳鞋底,“刺啦,刺啦”,很静的夜,只有这麻绳穿过鞋底的“刺啦”声,还有偶尔灯花炸响的“啪啪”声。有时锥子不好用,她就在头发上划一划,扎眼儿,刺针,拽线,动作一气呵成。煤油灯的烟很大,做了一晚上鞋子的长姊鼻子下都是黑的,乍一看就像日本的仁丹胡,常引我们哈哈大笑,现在想来却有几分心酸。

鞋子到了最后上鞋帮的时候,我就更急,整天围着长姊,做好一只,穿一只,直到最后一针,两只全做好,我就赶紧穿好,跑出去。有一次做好已经黑天了,我跑出去,街上一个人没有,真是锦衣夜行,我只好不开心地跑回来。爱开玩笑的二哥哥打趣我,四妹,有人夸你的新鞋没有啊?听了这话,脸皮薄的我竟“哇”的一声哭起来。爸爸一生气,责令二哥哥背着我去街上,把我逗乐才可以回家。二哥哥一边背着我,一边抱怨,“你这小磨人精啊,可把哥哥害惨了!”嘴上说着还是把我背到他的同学家,同学和他妈妈都围着我哄,说这鞋子真好看啊,把我给逗乐了才算作罢。多年以后,二哥哥一提我,就说四妹妹是最磨人的,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儿。

那时候乡下的女孩子做的鞋子好不好看,就像现在女孩子比学历,长姊给我做的一双鞋口带毛毛的棉鞋,引得全村人都来观摩,啧啧称赞。姊丈的旧女友与他分手了,但鞋子还留着,长姊看到了,夸赞道,鞋子做得这么好的女子一定是像样的。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惺惺相惜吧,那个年代,鞋子不光保暖走路,也可以作为定情信物的。

鞋子再有千层底,却抵不住岁月磨砺。

买鞋穿成为一种固有模式。突一日心血来潮,给长姊打电话说,能不能再做一双鞋穿呢?电话那边笑起来,哪有鞋样子啊!再说,那是没鞋穿时你觉得我做的鞋好,现在穿惯成鞋的脚,我就是给你做了,你也穿不好。脚不适履?我虽然不相信长姊专有定制的鞋会不合脚,但又觉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该在回忆里美好的东西,强制逆袭,结局也许是南辕北辙,这大概就是该去去该来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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