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五更天

作者: 李廷贤2020年08月14日心情文章

童年时的春节,热闹,纯粹,童趣多多。小时候在乡下熬年守岁,庄严矜重,一丝不苟。

贫穷,并不缺乏快乐和期待。我们弟兄几个,被子盖着腿,披着棉袄,坐在床头,盯着蜡烛摇曳的火苗,按捺不住心潮的涌动。只等谁家第一挂鞭炮炸响,我们就会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里燃放自家的鞭炮。

新年的五更,往往无雪无火苍穹堆满繁星。小孩儿不怕冷,我们放罢自家的鞭炮,就会循着别人家的鞭炮声,挑起灯笼,锣鼓紧急风一般,跑去捡拾没有炸响的哑炮。那情景,那种飚奔,真叫争分夺秒。趁着一挂鞭炮正在空中炸响,我们就像一群挤头蚂蚱,钻头不顾腚,火中取栗一般。黄金时刻,需要出手神速,因为眨眼之间,另一只小手就抢到你前边了。

把哑炮重新唤醒,等于不花钱再放炮,资源再利用,特划算。村里的小伙伴儿们,都深谙此道,吃这一路的机灵鬼可不少。有句话嘲笑慌不择路的人:慌得跟拾炮样!就是说我们的。

拾哑炮,是有风险的。哑炮会恶作剧,捡拾它的时候它不响,装口袋里再爆炸。吓一跳是小事,把口袋崩烂事儿也不算大,有些哑炮,往往是正在手里捏着,砰的一声响了,炸麻了指头,炸黑了眼睛,这可是常有的事。好在那时的鞭炮都是本地土造,威力不大,一般不会伤筋动骨的。要搁今天,大地红、旋风雷、电光炮、连珠炮摧枯拉朽,哪个还敢去捡拾哑炮往口袋里装。那时,我们的幸福感,就是在寒凝大地上钻进炮火硝烟,收获满满。

忙活了一阵,浑身热乎起来,收获不小,打道回府。这时,母亲已经把饺子煮好,我们终于能够吃上盼望已久的饺子了。但是,第一碗饺子,我们不能吃,母亲总是派我,把这碗热腾腾的饺子,送给我们家对门的老奶奶吃。

对门的老奶奶,满头白发,总是拄着拐棍,腰弯得几乎有九十度,好像怎么努力也直不起来。不过,老人眼不花耳不聋,慈祥敦厚。后来我知道,论家族血脉,老人家和我家已经出了五服,但她是我们大家族中年龄最长离我家最近的老人。母亲对她的尊崇爱戴,就表现在有好吃的东西时,先送给老人品尝,逢年过节不忘孝敬她。特别是过春节,母亲总不忘叫我们给老人家送头碗饺子,去跪拜磕头。

大年五更,声震云天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大地重又沉寂下来。院子外面一片漆黑,我双手捧着饺子碗,指头勾着风烛飘摇的灯笼,推开老奶奶家虚掩的院门,走到老奶奶床前,把饺子放在她旁边的柜子上。昏黄的烛光里,只见半坐半躺在床上的老奶奶皱纹疏散,笑容灿烂。她伸出手来,说:“来,乖乖,叫奶奶摸摸你手凉不凉?”然后又说,“孩儿又长个子了。”

放下了饺子碗,想起来母亲的嘱托,得给老奶奶磕头。于是,我赶忙推开老奶奶的手,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头抵着地,说:“俺妈说了,一定得给您磕个头。”老奶奶连声说:“不磕了不磕了!起来吧起来吧!去给恁三爷磕头吧,他一个人住,你去跟他说说话。”

美好,总是在被忽略时发生的。想想,梦幻般的大年五更,夜幕沉沉,寒风刺骨,在普天同庆万家团圆之际,一个小儿郎,身着新衣裳,手捧一碗热饺子,勾着灯笼拜年忙,这锦衣夜行拒绝回报的孝道,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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