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匣子

秀娘的男人姓贾，在镇上卖烧饼，人称“贾烧饼”。贾烧饼临终前，当着两个儿子的面，交给秀娘一个黑匣子，说，犯难时，可以打开。黑匣子上了锁，秀娘拿着钥匙，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大儿子贾笑猜里面是存折。贾家烧饼有祖传秘方，外香内酥，生意红火。小儿子贾顺猜是值钱的宝贝。他们家生意虽好，价格却低，他爹卖了一辈子烧饼，都没涨过价。用他爹的话说，做烧饼不为赚钱，只为养家糊口。

贾家靠卖烧饼维持家用，还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学费都是从油烟里熏出来的。

贾烧饼走了，秀娘一个人看店。这些年，人们对吃的喝的讲究起来，生意大不如前。等两个儿子大学毕业，算是熬出了头。让秀娘欣慰的是，两个儿子都在县城上班。没多久，贾笑生了儿子，秀娘关了烧饼店，带着黑匣子，带了三年孙子。紧接着，贾顺生了女儿，秀娘带着黑匣子，又帮忙带了三年。

秀娘去小儿子家，大儿子不乐意，唠唠叨叨说，老人带孙子是名正言顺，孙女迟早是要嫁人的，哪有丢下孙子不带去带孙女的道理。秀娘气得够呛，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子孙女一个姓，每边带三年。

秀娘知道贾笑惦记黑匣子，几次问起黑匣子里的东西。秀娘也不知道，她记得男人的话，犯难时才打开。她不知男人说的犯难指什么。反正这么多年，她把黑匣子压在床头，日子再苦再累，都没有动过打开的念头。

秀娘在贾顺家带孙女，三年刚到，大儿子找上门，要秀娘去他家。小儿子不让秀娘走，说，夫妻俩都上班，没人带小孩。

贾笑说，没人带，就请保姆。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好三年，两边都公平。

贾顺赌气说，去你们家，可以。黑匣子，留下。

两兄弟互不相让，秀娘抛下一句狠话，我回店里，把孙子孙女送过来，带多久都行。说完，秀娘带着黑匣子回了饼店。

几天后，秀娘把住所收拾好，叫两个儿子回来，当着他们的面，打开黑匣子。让人意外的是，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发黄的纸，纸上画着一只饭碗，装着清水，旁边画着一张烧饼。

两个儿子顿时目瞪口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儿子忍不住嘀咕，存折呢。小儿子把纸拿到眼前仔细辨认，说，难道是因为娘不识字，爹才画了一幅画。可是，这一只碗，一张饼，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暗语。

贾顺问秀娘，秀娘也不知道。

贾笑说，还用问，就是让你我继承衣钵，做武大郎，卖饼。

贾顺忍不住笑了，拉着女儿出门。

贾笑埋怨秀娘，一张纸，藏着掖着六年，害两兄弟翻脸。

倒是贾笑的儿子把纸抓在手里，执拗地说，爷爷画一只碗，一张饼，肯定有别的意思。

秀娘埋怨男人，一张破纸，藏在黑匣子里，惹两兄弟纷争，反目成仇，不值。她越想越气，胸口猛地一阵剧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贾顺的女儿跑回来，倔强地说，奶奶病了，我要留下照顾奶奶。

贾顺愣住了，一脸难堪。

贾笑跟贾顺说，你留下来照顾娘，我还有事，得马上赶回去。

这时，贾笑的儿子把纸对半撕开，大声宣布，装病。碗是用来装东西的，饼和病同音，合在一起就是装病。爷爷画这张画，肯定是心疼奶奶，教奶奶装病，就可以不用带孙子，也不用带孙女。

孙子自以为揭开了谜底，双手一扬，两片纸飘落到秀娘跟前，被泪水打湿。纸的底端，隐隐约约现出“贾氏家训”四个字。

两个儿子这才省悟，各自捡起地上的半张纸，红着脸说，娘，我错了。

贾笑拿着盛满清水的碗，后来考取了公务员，从政，一生清廉；小儿子拿着烧饼，辞去工作，跟着秀娘开店做生意，取名贾氏烧饼，生意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