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豆子

作者: 陈重阳2020年08月24日情感美文

豆子是乡村生活向着幸福美好延展出的一部分,也是农人温饱之外的一种奢望。

在过去,覆盖乡野的是玉米和红薯,因为它们高产,能够在一年四季里不断充实人们干瘪的胃囊。而种豆子,就成为一种奢侈。后来,豆子才大片出现在田野里,成为田野丰富的点缀,成为美好日子的旗幡。黄豆、赤豆、绿豆,在田野的风里摇曳生姿,把秋季渲染得丰富多彩。

豆科作物一贯深明礼仪,它们在自己的季节里,托着饱满沉实的豆荚,面对劳动的付出者,丢弃私藏的意图,做出拱手相让的姿势。排排的豆荚在阳光的亲吻中丰满,在秋风的轻抚中干燥。收获之后,在场地里集结的豆荚们,经历一场棍棒的击打,噼里啪啦响作一团,这是它们对农民最高的礼仪,还是对生命发出的赞美?

母亲擎起簸箕一颠一颠,豆壳轻舞飞扬,壮烈地飘散而去。小心地翻拣掉那些遗留的碎屑,于是各种豆子发出黄、赤、绿的油光,滚圆的身体裸露在母亲欣喜的目光里。乡野日子就像打开了绚丽的彩页,内容就不一样起来。

盛放豆子的器物通常是陶罐,一是因为隔潮密闭,防虫防霉;二是因为豆子产量低,又金贵。泛着釉光的褐色陶罐,成为豆子归宁的故乡,也盛装着过去的时光。

黄豆是油料作物,我的父亲会背半袋黄豆,走到镇上去轧油。那些金黄金黄的颗粒,经历压榨的痛苦,挤出生命中美好的部分,滋润乡间的生活,让生活脱离干枯涩滞,变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起来。

最奢侈的莫过于炸油果。每逢年节的前一天,母亲倒出清冽的豆油,放在火炉上加热。弄好的面团擀、轧、切,制成各种形状,然后下油锅。一缕缕幸福的炊烟,弥漫在村庄上空。在我们热切的期盼中,焦脆的油果新鲜出锅,供我们一一解馋,我们吃得满手淌油,齿颊留香。

绿豆满身碧绿,呈现出生命的原色,通常用来做滋润胃肠的茶饮。一锅清水放入通体晶莹的绿豆,文火熬起来。初始,豆子在锅里沙沙作响,似刀枪剑戟上砍下杀。久了,方才天下定矣,安分下来。待至豆烂,茶汤褐绿莹润,清香怡人。绿豆茶饮宛若法器,能降温祛燥,平息心底火气。

提一罐子给下地做活的父亲,清清亮亮的绿豆茶,里面沉着蓝天白云、影影绰绰的树杈鸟雀。父亲正困乏,焦渴难耐。他停顿下来,两手抱着罐子,挺身仰脖,咕嘟咕嘟,肺腑之间茶流汹涌。半晌,“哐当”一声,罐子落地。于是,气韵开始平息。力量,一寸一寸又恢复至体内来了。

赤豆呢,往往带着母亲的味道。母亲手巧,是能把苦涩生活拧出甜味的人。在闲散冬日的某个清晨,我们姐弟都冷得缩着脖颈。母亲抱来一捆干柴说,来,烧锅。锅里的水沸腾着,里面煮的是赤豆,几个时辰煮到软烂,加些柿皮、甘薯,搅拌成什锦馅料。以发酵好的面团包上馅料,就做成了豆包。乡下的豆包,颇像乡下人的性子,皮薄馅足,内心实在。

母亲每次总是要蒸出两笼屉的豆包来,一笼留给我们吃,另一笼作为礼物走亲戚。圆鼓鼓的冷豆包切成四瓣来,露出新鲜的馅料,忍不住舌下生津、喉头律动。香甜软糯,食之熨帖,欲罢不能。我们都是娴雅慢品,生怕这幸福去得太快了。之后,我们姐弟要挎着篮子走过乡野坎坷,把一份殷切的心意,传递给远方的亲戚。

乡野豆子,串起一把幸福之门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光阴的通道,让单调的生活变得多彩陆离起来。多年以后,豆子仍沉淀在我的记忆中,膨胀发酵,绵延着一种生命的原香,挥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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