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往事

作者: 王琪2020年08月25日情感美文

一进腊月,城市高楼林立的背景下,人如流,摩肩接踵,歌如潮,震耳欲聋。林林总总的商品,仿佛乱花渐欲迷人眼;匆匆忙忙的脚步,好似春潮带雨晚来急。腊月,正以一种恍惚迷离的醉态和繁花似锦的情态,煽动浓情似酒的新年,酝酿清新如画的新春。

然而,当我站在腊月繁花的边缘,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的热闹景象时,却有一种无法融入的隔膜。我记起了儿时乡下的腊月,那就像一场盛大的花事,浩荡的民族之风,唤醒了沉睡的年俗之花,我就奔跑在那片花海中,整个村庄都是舞台。

年味首先从腊八节的一碗小米粥边弥漫开来。这个已被现代人逐渐淡忘了的节日,其实在古代是腊月里最重大的一个节日。我小的时候,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尽管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生活困难的年代,但人们依然要在这一天熬一锅小米粥,感谢五谷之神,祈盼丰收吉祥,古老的民风一如从前。

腊月的风急,事也急,日子更急。所谓紧腊月,慢正月。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这是送灶爷上天“述职”的一天,俗谓“小年”,年的脚步愈来愈近了。唐代诗人罗隐曾写过一首《送灶》诗:“一盏清茶一缕烟,灶君皇帝上青天。玉帝若问人间事,为道文章不值钱。”满腹经纶的落魄诗人,生活困窘,无处诉说,满腹的心事也只能通过灶君爷反映给天庭,企望天降鸿运,也从侧面说明了自古以来人们对送灶的重视。我从小就听母亲说灶爷是一家之主。后来又听村里有学问的人讲,灶君爷是上天派到人间的监察官,掌管一家人的命运,监视全家人的是非善恶,年底升天禀报玉皇大帝,因此灶君爷和每个人的祸福都有密切关系。试想,家里有了这样一双无形的眼睛监视,谁还敢轻举忘动,人们的言行自然就有了约束,婆媳、妯娌在一起做饭,就和和气气,说说笑笑,对老人小孩更不能恶言恶语,对上门的人,不论贵贱,都要笑脸相迎。然而,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碟儿碰不着碗的,总有磕磕碰碰,所以这一天就要巴结灶爷,上天言好事,回来降吉祥。送灶这天,家里的主妇就要提前把厨房打扫干净,然后,在灶台上放一碗清水、一把草、一把五谷粮食,这是给灶爷坐骑的草料,再拿来早准备好的“献饭”和饴糖,供奉在锅灶的正中心,让灶神享用。一边烧香化马,磕头作揖,一边念念有词:“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颂灶神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供的糖果甜又甜,见到玉皇说好话,回到家里降平安。”那时文化式微,生活困难,送灶也就没有了这颂词,但要吃一顿“搅团”,颇似高粱面做的凉粉,据说搅团可粘住灶君爷的嘴巴,就不能说这一家人的坏话了。如今城乡条件发生了极大改变,家家用的都是煤气灶、电磁炉,用土灶台的人家已经很少了,送灶的风俗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送走了灶爷,家里就百无禁忌了。人们可以对室内室外,院里院外任意清扫一番了。按早年间民间的传统,“尘”与陈旧的“陈”是谐音,在新年前,扫去家中的一切尘土,意味着除去旧一年的陈旧东西,把不好的“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以此来迎接新的一年。其实寄托的是淳朴的农民对除旧立新的美好愿望和辞旧迎新的强烈诉求。于是从腊月二十三以后,就选择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清扫、洗涮,名曰扫房。那一天,我也早早起床,帮父母扫房。母亲先把盖了一年的被褥和衣服拿到外面,晒在太阳下,该拆洗的拆洗,该缝补的缝补。父亲和哥哥们则把房里的东西,如桌上的小摆设、小物件,墙上的像框、字画,桌椅板凳,坛坛罐罐,总之能搬动的东西都要搬到院子里,擦洗干净,然后在新买的鸡毛掸子或苕帚上绑一根长长的棍子,把椽檩间的灰尘,旮旯间的蛛网都清扫干净。一切就绪后,物归原主,恢复旧位,把院子拾掇干散,打扫干净,再在屋内的墙上糊几张旧报纸,窗棂上贴一张崭新的白纸,这屋内屋外,院里院外便亮亮堂堂,焕然一新,新年的气象立马出现了。如今扫房的规矩似乎还有,但因为人们的居住条件大为改善,平时也很注重打扫卫生,腊月里的扫房也就虚应一下,远没有从前那么隆重那么认真了。

房子打扫了,衣物收拾了,年的脚步也愈近了,年的氛围也愈浓了。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就开始准备过年的食品了。村里烟筒眼里青白的炊烟终日不散,袅袅腾腾,新蒸馍馍的味道,油煎果子的味道,加沙丸子的味道,豆腐的味道,烩菜的味道,总之,年的味道在每一户家庭,每一条巷道,每一个村庄悄然弥漫。我记得那时候机器面还是新鲜事,压面机只有大村子才有,像我们这样的小庄子是没有的,为了能在除夕前压那一脸盆机器面,常常要在天不亮就起床排队,有时一直等到后半夜才能排到。那年头平日里吃的主要是洋芋酸饭,一年吃不了几顿白面饭,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一碗机器面做的臊子面,那个香,就像古时的韩娥之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村头已有小孩子放鞭炮的零星声响了,穿着干净整洁的孩子们像花儿一样绽放在村头,节日的气氛最终是由孩子们酿造的。除夕前最后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借出去的东西如农具、碟碗、针头线脑都唤回家里,和主人一道过年,把借人家的东西也还回人家。窗花和对联是过年最显明和最长久的标志,因此,除夕前写对子就成了村里的一件盛事,那时文化人少,提得起毛笔的人就更少了,承担此任的大都是村里的老师。我们村里的大王老师是念过私塾的,一手柳字,写得刚邦硬正,清秀飘逸,儒雅古拙,人人称赞。每到年下,一村子的人,都提着红纸,拿着墨汁到他家写对子,小院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满院子晾着红彤彤的对子,煞是好看。如今人们都图简便,贴印刷的对联,方方正正,千篇一律,也没有亲自登门写对联的那份虔诚和敬意了,更没有抒发个人心情的那份情愫和意味了,十几块钱买一副,丝毫没有珍惜感和在意感。

春联贴起了,饺子包好了,除夕的鞭炮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来了,家长领着孩子们在大门前或十字路口,把先人接到家里,阴阳两世的人,在腊月三十这天晚上团聚到一起,热热闹闹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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