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柿子

作者: 文泽鹏2020年09月04日美文推荐

冬至过后的广州,暖阳融融。行走从化城郊,漫步在上罗村的山路,涧水潺潺有声,果香幽幽可闻。那苍绿的山腰,婆娑的荔枝树酝酿着夏的暗红,疲惫的柑桔盘点着秋的橙黄,而不惧风霜的柿树,正枝头累累。这些扎根深山的果族,它们和睦相处,各自夭丽。而最牵我情愫的要数那红彤彤的柿子了。

山路向上延伸,崎岖蜿蜒之中,不时传来“突突”的摩托声响,这是果农采果奔忙的喧闹。我们循着摩托的声响,爬到山腰一片平缓开阔处,举目望去,蔚蓝之下,山谷的青翠之中,连缀着片片红斑,定神一瞧,原来是成片的红柿濡染,宛如盛开的梅花,直把青山的葱茏染成斑斓的锦绣。我们走进一片柿林,只见虬枝盘旋的柿树,在山风的拂荡下,落叶飘零,遍地泛黄。而旁逸斜出的枝蔓,托举着一串串红彤彤的负累,它们挤挤挨挨,仿佛盛典之上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煞是迷人!

我们兴奋地钻到柿枝底下取景,但见厚积的柿叶里,撒落着一个个红柿子,有些滚落水沟,有些已成脚下果浆。而不远处,鸟鸣穿林樾,啾啾有声,鸟们在柿树梢头弹上跳下,忙乎着啄果,或有熟柿啄坠,又惊弓四散。我怅然地捡起一个柿子,掰分鼻闻,浓郁清香,鲜润的果肉溢着黄澄澄的液汁,我嘬了一口,甜滋滋的,这带着山野本真的芳味,仿佛又让我闻到了孩提时代久远的柿饼甜香。

我的童年在雷州半岛度过。上世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领着我到几里外的墟上赶集,街头飘来油炸虾饼的浓香馋得我咽涎不已。我向父亲诉饿,他在饼档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拉着我走开。后来他在一间杂食店前停下来,探着身子往里凑,然后叫店人揭开一个箩盖,只见竹筐里装着一层黑乎乎、圆团团的东西,皮表泛着霉的霜白,下面还垫着麻乱的稻秆。店人给我夹了一个,我疑虑地往亮处照,这才发觉它是暗红的半透明体,捏着富有弹性。我迟疑地咬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齿间柔韧糯黏,甘甜如怡,意味深长。我惊奇地解除了它粗粝的感觉,大啖其食,顿觉饥肠得到慰藉。我意犹未尽地央求再夹一个,父亲掏摸了一番干瘪的口袋,惘然地注视着我,然后轻抚着我的头:“咱回家吃饭去!”……

后来我才知道这东西叫做柿饼,它对我的诱惑是巨大的,记得大人们每每哄我听话依顺,往往总是以柿饼为诱头,念在柿香的份上,我也总是变得乖顺。那时我对柿子的认识是蒙眬的,但它的味儿在我味蕾的光盘里是完整而清晰的。长大后终于知道柿饼是柿子腌制的果脯,也终于在街头见到了红嘟嘟的柿子,但它的根须何在,它的模样何许?我还是充满好奇和向往。终于,我记忆中那个回味无穷的柿饼,它的真容,今天在这清寂的山野得到还原!它的故乡是那么的火红,枝头是那么的热闹和喜庆。

这时,我想起陆游的诗吟:“墙头累累柿子黄,人家秋获争登场。”眼下,霜降已过,这脆甜香美的柿子,本该辞树别土走进喧闹的市井,可它却逆着时令,仍然迷恋老迈的枝头,寂寞地发红,似乎与世无争呢……

我正凝思着,一辆满载桔子的摩托车迊面而来,趁它慢行,我搭讪起车主,满山遍野的红柿何以抛荒?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东西现在每斤才四五角钱,那有闲功采摘呢?如今水果繁多,人们嘴刁了,没几个人稀罕这东西了!”说完,他拧了一下油门,向着山脚溜去……我终于明白柿子的寂寞,它的境遇令我嘘唏。

柿子的种植历史悠久,它有着丰富的营养价值,具有润肺补血,健胃止咳和降压减肥的功效。不仅曾经是柿乡人疗饥的主食,更是风光地贵为贡品。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慈禧路过河南荥阳,她饥渴难耐,问树上挂着红澄澄的柿子为何物,接驾的知县慌忙给她找来一盘呈上,慈禧抓起一个就啃,边吃边夸好吃。知县趁机奏说,以后精选上乘柿子送到京城,慈禧连连首肯,从此,荥阳柿子就成了贡品。而在“半年糠菜半年粮”的饥荒年代,荥阳人就是靠柿子拌糠充饥。每年秋季柿子成熟之后,他们就摘来搅拌谷糠,捏成团团,像雨打芭蕉的往墙上摔,等风干之后铲下来磨粉,或汤或蒸,度过艰难的日子……

沧桑逝水,风习递嬗。柿子在人们生活中曾经的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往事,如今已被呼啸向前的时代抛进历史的尘埃。柿子的命运只待沦为满山鸟雀的飨食。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