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坡鸟欢啼

作者: 黄康生2020年09月04日情感美文

里坡没有坡,更没有山。但就是这样一个没坡没山的小村子却成了侯鸟天堂。

里坡人多地少,房多树少,曾是一个鸟都飞不到的地方。像里坡如此普通平凡的村子,在湛江随手抓都可抓到上百条上千条。有人说,里坡村在湛江大地上显得过于平凡,甚至低于平凡。然而,里坡村人不甘于平凡,早些年,村民就在稻田里筑路筑渠筑梦想。前些日子,村民又在田垌边种草种树种春风。为了提升村子的“高度”,村民还在村西北建文化楼,种大王椰树。

“大王椰”在春风里生在春雨里长。不消二年的光景,“大王椰”就长满了绿叶,长满了花瓣,长满了村子的故事。

树大招风,树大也招鸟。2004年秋冬,“大王椰”招来了首批候鸟。这些候鸟嘴朱红色,脚橙黄色,刚飞进村子时,十分怕生,见人即飞。撒点碎食,它们边啄边望,随时准备“起飞”;给块面包,它们东瞧瞧,西望望,看见没人,就赶紧叼一口。起初,村民对这批“天上来客”比较陌生,不知从何处飞来,也不知要飞何处去。后来,村民渐渐发现这些候鸟早出晚归,很有规律,也很讲“政治规矩”。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它们就跳上枝头,“叽叽喳喳”地把乡村唤醒。太阳一升起,它们就扑棱着翅膀,飞向菜园,飞向稻田。在金色的稻田里,它们时而腾空高飞,时而翩跹起舞,时而觅食嬉戏。村民们惊喜地发现,这些候鸟不仅不偷吃谷物,还觅食害虫,保护庄稼。尽管远处不断有吵闹声、嘈杂声、汽车喇叭声传来,但丝毫没有影响它们捕捉害虫的心情和劲头。

“是益鸟啊!”村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彼此间的距离渐渐在“叽叽喳喳”的叫声中拉近,感情也渐渐在稻田里升温。

黄昏将近鸟归巢,炊烟飘渺人思家。黄昏还没溶尽候鸟的翅膀,天就黑下了!“天黑得那么快,它们全都回窝了吗?”村民吴江荣不知从何时起,心里总是记挂着这批“天上来客”。他打着手电筒到村西巡查,突然,椰林里传来了候鸟凄厉的叫喊声。吴江荣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冲进椰林,但见一只候鸟耷拉着翅膀,趴在树叉上面不能动弹。吴江荣走近一看,原来候鸟翅膀已折断,正滴着血。吴江荣立即用消毒止血药给候鸟敷上。接着,他还用碗盛上一些小米及水给这只受伤的候鸟喂食……经过吴江荣的悉心护理,候鸟伤势渐渐好转。但是因为伤势过重,候鸟却始终无力站起来。于是,吴江荣便在自家屋顶为候鸟搭了一个窝,让它在窝面调养生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为了让候鸟早日飞回蓝天,吴江荣还连夜驱车到镇上,接“候鸟医生”回村为候鸟治疗。

“候鸟医生”一“把脉”就诊断此鸟为丝光椋鸟。“候鸟医生”说,丝光椋鸟,俗名牛屎八哥,喜结群,喜食甲虫、蝗虫。那一夜,“候鸟医生”对“八哥”实施接骨治疗。立春过后,“八哥”伤势痊愈,吴江荣和“候鸟医生”抱着它到椰林放飞。然而,当吴江荣放手的那一刻,“八哥”并没有冲向蓝天,反而在空中盘旋了三圈后,又落在椰林里,绕着吴江荣低飞。

鸢飞草长季,候鸟北归时。唯恐“八哥”掉队,吴江荣狠下心来,挥动扫帚驱赶了半个小时,“八哥”才飞向蓝天。

一鸟飞起,众鸟奔腾。这批“天上来客”以一声声高空的齐鸣,来挥别如此温暖的里坡村。

“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八哥”飞走后,村民沿着它们飞行的线路广种树木。村道两旁和庭院两侧在一夜之间全都种上了细叶榄仁、秋枫、紫荆和杨桃树。紧接着,村民护鸟队又在候鸟归巢之处宣告成立。村民护鸟队队长说:“有安全感才有幸福感。候鸟对安全的向往,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护鸟队在巡逻,杨桃树在生长,里坡村在召唤!2005年初秋,丝光椋鸟一接到“里坡来信”就立即吹响了南飞的集结号。它们“以老带新,以新促新”,沿着太阳和星辰的导航路径,结队南飞,飞向越冬圣地——里坡。一路上,它们扇动有力的翅膀飞越千山万水,克服艰难险阻,逦迤南下。一进入湛江境地,它们便不停地变幻着队形,一会儿像水母在大海里飘浮,一会儿像龙卷风上下翻腾。飞入里坡村时,它们即刻排成队,整齐地唱响怀乡的歌谣。随后,它们集合在一起排成“人”字形,试图逐批飞进椰林。

“起飞,投林!”在一个无声的信号中,一小批先飞起来、再落下,第二批又飞起来再落下,如此这般,此起彼伏。一时间,每棵树的树枝上都挤满了小鸟,“叽叽喳喳”之声此起彼伏。那“叽叽喳喳”的鸟声像透明的雨点,轻轻地滴进了里坡人的心里。

丝光椋鸟越聚越多,“叽叽喳喳”的叫声也越来越大。那清甜响亮的欢叫声引来了许多不知名的冬留鸟,也引了一批又一批捕鸟者。

“宁食飞禽一两,莫食地下一斤”,在捕鸟者的眼中,万鸟归巢不是一幅美景而是一席“全鸟宴”。

乡村的夜来得很早,刚摸黑,狗就蜷缩进了稻草窝。很快,“八哥”睡去,乡村也睡去。梦醒时分,村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枪声。

“砰砰砰,扑扑扑……”飞翔中的鸟儿纷纷坠落,挂在树上,落在稻田里。“有人杀鸟!” 吴江荣从床上弹起,抡起锄头就往村外冲去。

村外的稻田被重重捕鸟网包裹着,鸟网网网相连,构成了一个“工”字形网阵。网阵里都悬挂着饮料罐,堆放着录音机和扩音器。录音机正在播放各种“电子候鸟”的鸣叫声。录音与稻田边的鸟鸣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难辨真假。吴江荣发现已经有鸟被网住了,在电筒光的照射下,被缚网中的鸟不停地挣扎,发出惊恐的叫声。吴江荣还看见一只“八哥”落在稻田的落叶杉树上,扑棱着翅膀,嘴角流出殷殷的血。

吴江荣内心憋了很久的火气迅速冒起来:“谁是杀鸟凶手?”他大喝一声,向着二个手持鸟枪的黑衣人冲去。“找死!”一名黑衣人怒吼一声,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吴江荣的身前。吴江荣旋身,飞架,肘击。

森林公安干警闻风而动,箭一般向里坡奔去。此时的里坡仍被云烟笼罩,不远处的稻田里,仍有候鸟发出一声声低沉的鸣叫。森林卫士利剑出鞘,直指捕鸟网,直指捕鸟黑衣人。黑衣人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刀锋过处,千张鸟网应声而破。被网网住的候鸟重获新生,重返长空。

经过生死劫难之后,候鸟与村子贴得更近,连得更紧。“孟秋之月鸿雁来”,每年秋风乍起,丝光椋鸟都会成群结队,越过重重关山,穿过漫漫风雨,飞向万里之外的村子——湛江里坡村。

夕阳西下,里坡村升起袅袅炊烟。村里的土狗在田间奔跑,与鸟儿嬉戏。村里的劳力在地里播种、翻土、浇水、施肥,与鸟儿共筑家园。整条村呈现了人与鸟,鸟与狗和谐共处的生动场景。

年年相见欢,候鸟相与还。丝光椋鸟一年一度的造访,让里坡冬日生活摇曳着无限的惊喜和无比的欢欣。

有人说,人生的最高境界莫过于与内心好好相处,与外界好好相交。里坡村自打与丝光椋鸟“结亲”之日起,就把与候鸟好好相处,好好相交,好好相欢,写在蓝天白云上,写在芳草碧树里。让候鸟在里坡过得好、过得开心成了里坡村民的共同心愿和永远的追求。

丝光椋鸟在天上飞,村民们在地下跑。彼此之间似乎被一条无形的感情线牵着。为了让丝光椋鸟飞得高睡得香,村里还出台了“年例禁炮”“禁开年炮”的新规。“做年例”的习俗在里坡村已沿袭千年。“年例大过年”,在里坡人的眼里,“年例”比过年还重要。过去, 一到农历正月十六,村里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都宰猪杀鸭,盛宴宾朋。开始时, 有村民担心,“年例禁炮”会不会影响村子的人气?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年例禁炮”后,到村里做年例的人流、车流如潮水般涌来,而且一年比一年来得更猛烈。

“万鸟归巢庆年例,万车齐发贺年例”,外出乡贤吴荣登看到里坡村这一美景都禁不住暗自高兴。他自小从村里长大,对候鸟一直怀着特别的感情。后来,他到珠海打拼创业,成了一位企业家。但不管走多远,他仍念念不忘村中的“八哥”。他不仅关心丝光椋鸟飞得高不高,还关心丝光椋鸟飞得累不累。为了让丝光椋鸟在里坡过得开心,他除了捐资修建村道,开挖水渠外,还认种认养3棵“大王椰”。2017年深秋,他回乡为儿子吴楚基主持婚礼。当婚车徐徐开进里坡村时,他突然宣布一条新家规:“迎亲不放炮!”婚礼在“静音模式”中进行。婚礼现场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鸟语声,似乎在告诉人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婚礼仪式刚开始,十万丝光椋鸟便从层层叠叠的翠绿中钻出来,凌空翱翔,嘎嘎呼唤。

它们时分时合、忽高忽低,环绕着婚车翻飞,随后,又在空中不断变换飞行形状,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飞成“V”字形,让八方来宾目不暇接,也让四海宾朋发出一阵阵惊呼。它们一路飞一路唱, 撒下了一串串婉转动听的鸣叫声,尤如叮咚的山泉流水泻入新郎新娘的心田。新郎新娘就在一片清脆的鸟声中参拜天地。是时,天上候鸟在飞,人间新娘在笑,好美的一幅人鸟共庆的婚礼图!

很多人都说,里坡是一条因候鸟而兴,因候鸟而旺的村子,也是一条敢为候鸟而改千年村规、破百年家规的村子。

朝夕和平处,相看两不厌。2018年初春,里坡将“乡村振兴战略”写在了村子发展的旗帜上,也将“爱鸟护鸟”的村规刻在旗杆里。

孟子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里坡村自从推行“尊鸟”新政后,丝光椋鸟几乎每天都在空中举行一次“飞行表演”,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观鸟热潮。

黄昏时分,太阳慢慢地从西边落了下去, 晚霞染红了整个里坡村。此时,成千上万的丝光椋鸟就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它们如云影掠过,停留在树外的木麻黄树梢上,“叽叽喳喳”。它们在木麻黄树上盘旋打转,婉转鸣叫,好像在呼爹喊娘,呼朋唤友,集体归巢。鸟儿越聚越多,感觉木麻黄的树枝都快被压弯了。“啾啾,唧唧”,木麻黄林突然传出一阵鸣叫声,那是头鸟呼唤同伴起飞的号令,果然,十万只丝光椋鸟应声腾空而起,齐唰唰地冲向天空。它们如风如云如浪,仿佛一片不断变换形状的漏斗云,遮住了半边天空。

它们在空中高速移动,时而如游龙翱翔,时而如万箭齐发,时而如彩缎飞舞。也许因飞行的速度太快,人们根本无法看清候鸟的样子,只感觉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头顶掠过,从心头掠过。

暮色渐合,十万只丝光椋鸟又整合成一个庞大的飞行编队箭一样向“大王椰”飞去。它们先环绕“大王椰”飞翔几圈,似有遮蔽天空的气势,并在空中变换各种飞行姿态。随后它们群起而落,齐唰唰地降落到树林里。它们在树上盘旋舞蹈,游弋嬉戏,雀跃啼叫。其“叽叽喳喳”的叫声就像山中瀑布的轰鸣音,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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