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守岁

作者: 刘向阳2020年09月14日短篇小说

除夕,门哐咚一声开了,裹挟着一股寒风,走进来一男一女。

宝生、弟妹,过年好。男人搓着双手,呵着热气。女人讪讪地笑着。男人是开修理店的彭勇,女人是他老婆。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春天里,我开“摩的”载客掉沟渠,人无大碍,客人却摔得不轻,多亏路过的彭勇帮忙,把客人送医院。医生催我交钱时,我傻了眼,我没钱啊。彭勇二话不说,替我垫付了医药费,借条都没写。他说,谁没个难处呢?有钱再还吧。

彭勇说,宝生,我和你嫂子到画岭走亲戚,经过你家,看见亮着灯,就进屋坐坐,陪老弟和弟妹守岁啊。

彭勇老婆声音尖细,你去哪里发财了?赚了不少吧。彭勇悄悄地扯她衣角。

我赶紧收拾碗筷,泡茶倒酒。四人围着火塘取暖,互相寒暄。孩子呢?彭勇没话找话。跑邻居家看春晚了。我呵呵地笑着。

我暗忖,是等彭勇先开口呢,还是主动提及请他再宽限一年半载?为打破尴尬气氛,我抱来了大把木柴,架上火塘,把整个屋子烧得通红透亮。

我们在一起守岁熬年,一辈子难碰第二回,缘分啊。这火烧得旺,预示着明年红红火火,人兴财旺。彭勇饶有兴味。

讲得好,来,碰杯。我心里十分忐忑,汗水直淌。

彭勇老婆捡起铗钳,轻轻地敲击柴块,火星溅到他的袜子上,他便跺脚瞪眼。她不温不火,自顾自地说,我家老彭负担重,家爷家娘病病怏怏,药罐子喂着;两个儿子读书,学费水涨船高。停顿片刻,又侧目射向我,你那摩托车——

就你多嘴!他打断她的话。我们顺便上门,陪宝生全家守岁,要聊高兴的事。我晓得她话里有话。来,干杯,提前祝彭师傅全家,新年快乐,家庭幸福!我没喝醉,话语却哆嗦。

干杯。明年一定会更好!他向我投来鼓励的目光。

她又见缝插针了,宝生,你在外面做事,工价还可以吧。每天能挣多少?

我低头沉默,羞愧难当。他霍地站起,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接新年去!宝生,你们也要准备迎新年吧,我们就不打扰了。他迈向门外,她极不情愿地跟上去。

屋外雪花飞舞,大地银白似玉。彭师傅、嫂子,慢走啊。我对着山外喊,他们已下地坪,只余两点黑影。

我心里五味杂陈,两腿不听使唤地挪出屋子,踏雪追赶。风雪中,一阵争吵声清晰地传来。“……看到了吧,宝生多不容易。”“就你高风亮节,来这里开店两年多,碰到困难户还优惠打折……宝生那钱就不要了?”

我伫立雪野,良久无语,任热泪溢出眼眶。

过了春节,我继续外出打拼奋斗。离家前,特意去找彭勇,请他一万个放心,挣到钱就还,绝不会烂账。可修理店关门了。一问才知,彭勇夫妇已回温州老家发展,不会再来湘乡了。电话都没留。

我终于想起来,他俩是温州人,在画岭哪来的亲戚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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