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抢的日子里

作者: 丁基荣2020年11月06日情感驿站

持续高温,酷暑肆虐,已暂告一段落。人们在感叹今年气候异常时,又听到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的另一番议论:这算什么,想当年,双抢才真酷呢!

所谓“双抢”,就是在高温时节抢收前茬稻,抢栽后茬稻(秧)。年轻的朋友可能对双抢比较陌生,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和七十年代初近十年的时间里我们扬中全县上下都种植双季稻,千方百计向田地要粮食,要产量。一般七月二十号左右收割前茬稻,并以最快的速度抢栽后茬稻,拼死要在立秋前完成秧苗栽插。立秋大都是八月八号,因此当时有一死规定,“八月八号八点钟”之前必须完成任务。农人都知道,拖延了时节,热天一过,栽下的后茬稻秧苗不能分蘖,不仅减产,甚至颗粒无收。因此天越是热,人们越是难受,却越是期盼天再热一些,再热一些,现在想到当时人们这种矛盾心理,不禁潸然泪下,痛心不已。虽然不能作时代类比,但我不得不联想到白居易《卖炭翁》里“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诗句来,其矛盾心理如出一辙。

双抢,是一场战役,每年都有战前总动员。我的家乡扬中市幸福公社的三级干部(公社、大队、生产队)大会通常都在镇江知名烈士李培根家的大竹园里召开。竹园很大,可容纳几千人,是夏天天然大会场。会台自然是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五类人,一般公共杂事都都责令他们干)搭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之类的标语横幅琳琅满目,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 《我们走在大路上》的革命进行曲,大会会场气氛空前之热烈。会上各级干部立军令状,群众代表表决心,所有发言者雄心勃勃,出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上下戮力同心,誓死打好这一场攻坚战。

动员大会后,各生产队立即作战前部署。第一,人员到齐。十二道金牌立马发出,凡是平时外出干手艺活的人,俗称“五匠”,三天内归队,迟一天,扣口粮,扣工分之处罚,决不姑息。第二,各家自备风油精、十滴水、仁丹和蚊子油之类的药物。

战斗一打响,就不分日夜了。天热,人们总趁凉快时出工,一般凌晨三点,队长上工的哨子就吹响了。不管多热,下午三点必须上阵,晚上九十点收工是常事。最难熬的是当时没有电风扇,更谈不上空调了,白天劳累了,晚上却又睡不到好觉。睡在外面有蚊子叮,睡在蚊帐里,跟躺在罐头里没有两样。

烈日高温下田里的水像烧开似的,三五天后人们的手、脚开始破皮,再接着就溃烂,但还是熬着,这不光是信念支撑,也是为了生计,干活才有工分,才能分到口粮,才能生存。

俗话说,不怕担子远,落个空担子往回转,但双抢时没有空担子的时候,一担将收割的稻子挑到打谷场上,马上又将脱粒后的稻草挑回到田头,将它铡碎作肥料。从水田里刚收割的稻子,湿漉漉的,小小的两捆,都有百斤之重,田埂上又滑,一不小心,一个趔趄,摔上一跤,浑身是泥,人像个泥菩萨。

那时的脱粒机普遍用的叫老虎机的,电动机带动,安全性能差,事故频发,擦破皮,剜掉肉,折断手指常有耳闻。最严重的要算我们公社日新大队十五队的一个青年小伙子,不慎将一只胳膊卷进老虎机,无奈之下只能截肢,成了终身残疾。更为惊险的也是这个大队十七队社员开夜工脱粒,老虎机内的一个铁零件突然飞出六十多米,就像发射的一枚炮弹,强大的惯性力击中附近学校一间教师宿舍,穿透平房屋脊,“崩”的一声重重落在一位叫朱焕清老师的床头,与他的脑袋只差不足十公分,朱老师倏地惊起,拎着短裤衩奔出门外,真是三魂七魄全丢了,听起来是个笑话,但又何尝不是一个险些发生的悲剧呢?

更为辛酸的是,活这么累,人们却没有什么好伙食,中午能吃到一碗大米饭,就很奢侈了……

双抢,不堪回首,现在也很少有人提及,只是今年不同寻常的高温触动了年长者那根记忆的神经,又习惯地在儿孙面前唠叨唠叨起来,甚至还有点显摆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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