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作者: 王嘉睿2020年11月15日空间美文

北方的冬天刚刚开始,想着家里的厨房开始炖排骨,讨论炖汤与炒菜的山药怎么区分;馄饨馅的菜和肉要按多少的比例放进去才最好吃;饺子包成什么形状才不会在锅里煮漏;面在下锅前从什么时候擀好会有最好口感……开锅盛饭时,照样一阵铺天盖地的热气。看着窗外行人穿着臃肿步履匆匆,什么都掺着一层灰,只有光秃的树枝依旧挺立的冬天,想着至少眼下有一碗能够御寒保暖的饭。

如果不是为了写这次作业差点要忘记年幼时家里是没有专门厨房的。住在父母单位分配的宿舍里,在走廊上支个简易的桌子放上灶台就能一边炒菜一边跟来来往往的人寒暄了。别人家夫妻拌嘴教育小孩的声音偶尔露出个一鳞半爪。听得多了也就耳旁风一样地过去了,很多时候我都猫在桌子底下的煤气罐旁发呆,偶尔看见一只老鼠便一声尖叫。但好在童年时的不安想来也是柔和的心酸,与成年后的窘迫没法并论。

其实耐着性子听长辈讲多少当年生活艰难的故事,都比不上在厨房里指挥我做顿饭来得真切:发黄的菜叶子不能扔,太可惜了;粘在碗里的一点蛋液,要加些水再倒入锅里,不能浪费;怎么尽可能地把水果皮削薄,减少果肉的损失。看他们一板一眼地跟米粒大小的东西较着劲,就忍不住想怎样长期的物质匮乏才能训练出如此牢固的生活习惯。几十年间无从想象的变动,曾经匪夷所思的生活,代际间理所应当的隔膜,经由厨房里的一会儿相处,便生出几分理解与同情。在如今这个远不止于用战战兢兢来对待食物的年代,年轻人的一些没留意、疏忽都是不被长辈所容忍的行为。物质充裕的一代人,依旧要学着背负上一代人,经由几乎是刻进基因里的极度匮乏而遗传的一点恐慌。

老一辈人当然不会只成为晚辈感慨的佐料。烧肉为什么要放料酒,饺子为什么坚持做韭菜馅,泡菜的引子究竟放了什么才那么香。大多没有答案,无一例外来自手把手教给你的长辈,那些跟基因一样埋藏于我们血脉的饮食习惯与制作技巧。切菜时刀口的角度,擀面时对于薄厚的拿捏,举手投足间仍是那些已经距离遥远甚至无法再见的人的痕迹,成为了我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少在厨房里,大家仍是聚在一起的一家人。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被作为古诗温柔敦厚的证据。年少时不懂为何问候人吃饭都能打动人,大概就是在众声喧哗的世间,能够有人在意你究竟怎么吃饭,愿意为你的一顿饭而花费心思本就是值得珍惜的存在。“先吃饭吧。”“吃完再说。”外面的世界,之后的时间纵使有再多令至亲无能为力的事,至少可以在眼下的厨房里,建立起一份小小的平安。小时候天天背“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总有一种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负箧夜徙深山巨谷,好在赶着夜深前到了家,家中有人,灯都亮着,扑面的蒸汽糊住眼镜片,遮住了热泪盈眶,暖气正暖,饭菜正热。

“回来啦”“回来啦”“快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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