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望”

作者: 蒋德红2020年11月28日情感日志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踏进老兵刘振刚的家门。我只记得,老兵刘振刚每次看到我时,都是满脸笑容。

去年5月,我和老兵在采访中相识。那天,在民政助理的带领下,几经辗转,才在低矮破败的山间平房里找到老兵的家门。第一眼见到老兵,他独坐在炕头上,头发花白,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他看见我时,先是一愣,满脸疑惑,看到我一身戎装后,老兵赶紧挪动到炕沿,拉我坐在他身边。

十多年前,老兵耳朵就聋了。在我要来采访老兵时,就有人“好心”相劝说,老兵记忆力模糊,耳聋得厉害,就别去采访了。

其实,我知道。就我之前采访的那些老兵,记忆力都不好,听力也都不行,但想到老兵期盼的眼神,我决定还是去看看。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刘老兵的耳朵几近失聪,即使凑到他耳边大声吼,他都听不见。他只能失落地摇摇头又摆摆手,口齿不清地说:“耳朵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老兵识字。于是,我就写字问他,他就看完问题,思索半天后再慢慢地给我讲述。

出生于山东沂水县的老兵,15岁被日军抓去做劳工,饱受折磨。逃回家乡后,在表哥的介绍下加入青年团,抓特务,打鬼子,为八路军送情报,帮助筹备军粮。1945年1月,老兵参加了八路军,任三团九连通讯员。由于当时部队作战任务不多,只在敌人扫荡或抢粮时袭扰和打击敌人。抗战胜利后,老兵又随部队参加解放战争。1950年1月,立了两次大功一次小功的老兵复员回到地方。1963年初到东北,一直在农村默默地生活

那天,我采访结束准备离开时,老兵举着保存了65年的兵役证,指着证上的“八一”军徽,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要好好当兵,别给部队抹黑。”

老兵的话,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发现,老兵举着那本历经沧桑的“兵役证”,就好像举着一件稀世珍宝。

回到单位,我根据老兵的口述笔录,整理完成了《刘振刚:亲人带我走上抗战路》的通讯稿件,在中国军网、全军政工网、长白山日报等军内外报刊网站刊发,引起了读者的热议,网友们纷纷留言点赞。同时,许多网友看到当年与日寇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立过功、负过伤的老功臣们部分散居在乡村,身体经受着战伤之苦,生活条件相对艰苦,纷纷向我致电询问老兵们情况,还提出向老兵献爱心捐款的倡议。一时间,军内外读者、网友纷纷通过支付宝和微信红包等方式为老兵捐款1.2万余元,并委托我代为保管、向老兵们支付。

“9·3”胜利大阅兵那天,我领着爱人孩子,带着为老兵特别订制的“胜利70”字样的蛋糕,拿着见网见报的打印文稿和当初采访时拍摄的相片去看望老兵。

看着我们的到来,老兵异常兴奋,像看到多年未归家的亲人一样,赶紧挪到炕边,紧紧地拉着我爱人和孩子的手,紧挨着他坐在一起,关切地询问,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不久,阅兵式直播正式开始,我见老兵突然欠着身子,挪到炕柜边,从柜里翻出“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戴在脖子上,然后专注地盯着荧屏。

老兵听不见直播解说词,我就成了老兵的手写翻译。我一边听着解说词,一边急忙地将主要的情节写出来给老兵看,为他解说这是哪支受检队伍,由哪位将军领队,部队有什么光荣事迹……老兵看完我的介绍不停地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盯着电视荧屏,生怕错过了每个精彩的镜头。

我就这样一支队伍一支队伍地向他介绍,老兵一次又一次地热泪盈眶。观看阅兵直播结束,老兵拉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国家强大了,武器装备也先进了……我们那个时候啊,太苦了。你们要练好武艺,提高警惕,保卫好先辈打下来的江山……”

国庆节后,我外出学习。不久,老兵儿子刘泰勇打来电话说,过几天是老兵九十大寿,老人一生不易,想给他筹备一个生日,希望我能参加。培训没有结束,我自然不能参加老兵九十寿诞。学习回来,我就第一时间去看望老兵,他拉我坐在炕上,拿出放在枕头下的生日相片给我看:老兵穿着军装,戴着两枚抗战老兵纪念章,坐在正中间,幸福地笑着……

老兵突然拉起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们还想着我这老头,我没想到能活这么久,可我那么多战友,他们那么年轻,就牺牲了……”

说完,老兵抬头默默地望着窗外。

除了第一次采访,老兵很少再提起他的战友。那一次,老兵都不曾流泪,而这次他却格外地伤心。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老兵。很久,老兵从上内衣兜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物件,慢慢地打开,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就露了出来:“这个荣誉,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更属于每一个,每一个我看着倒下的战友!我的战友……”

那天,老兵拄着拐杖将我送到门口。我回头,远远地看到,拄着双拐的老兵,站在斑驳的大门口,望着我,用力地向我挥手……

我心里念着,希望多几次机会能看看老兵。他在那里望着我,我在心里,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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