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石狮子

作者: 陈绪伟2020年12月05日人生随笔

县城西关街,河堤上一对石狮子,守望一方水土几百年了。

这对石狮子,矗立在西关河堤上,一个望着天,一个瞅着地;一个朝南守着一条月河,一个朝北守着一条街;一个凭灵性呵护桥上过河人的生命安全,一个用神力固牢大堤抵挡暴雨水患。西关这两只具有代表性的石狮子,憨态可掬又充满灵气,虽不那么高大雄伟,西关却因它而得名气。

狮子一般说来,都是一雄一雌,左雄右雌成双成对,承继中国传统的阴阳哲学。而西关这对狮子的造型比较特别,爪下没有绣球和幼狮,不分雌雄;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条街这条河,是这里的忠实卫士。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无论沧海桑田,或是岁月变迁,这对石狮子历经朝代兴衰更替,赫然屹立而坚贞不渝。这对石狮子,不仅是西关河堤一种装饰物,也是历史发展的见证,更是海内外山城人的乡愁所依。它承载着西关街那说不完的往来故事,也魂牵着山城人道不尽的家乡情怀。

石狮子记得,西关街又叫西坛。它从县城西门而出,呈一条“之”字拐街道,延至糜子沟口。街宽不足一丈,自西南进城的人必经此过,故称之为西关街。街头糜子沟口下方,明成化二十六年(1490),县府在此处筑建了小型祭坛平台。平台上三重檐的祀殿,分别覆以三种颜色,上檐青色象征青天,中檐黄色象征土地,下檐绿色象征万物,县城人在这里敬天拜地接万物,除灾祈福,平日又称之为西坛。

西坛坛口朝南,对着的就是西关河堤。河堤上的石狮子,总也忘不了年年暴雨过后,月河与观音河两水暴涨,还有糜子沟口下来的急流,汇集成汹涌澎湃的洪峰,冲击西关街头的惊恐情景。如此十年九回的水患,不仅袭击西关街,还对县城造成极大威胁。于是修筑西关河堤,就成了历代县府的紧要之事。

宋朝迁县治于此地时,县城就常遭水患侵袭,城外西关更是首当其冲,因而很少有人家居住。时至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夏季一场大雨,水漫西关,知县张大伦上西门箭楼巡查,深深感知守护好西关,就守护了县城,就保护了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入冬后,他即刻主持修筑西关河堤,组织几百人以厚土夯筑西关大堤。河堤筑成后,四十多年无恙,渐渐“之”字形的入城路两边,就搬来些小摊小店小作坊,既做生意又方便过往路人,门店铺子房屋增多了,慢慢形成了街。

西关街刚有人气,却在嘉靖十四年(1535),一场50年不遇的暴雨,将土筑河堤一扫而光,街上仅有的十几家房屋铺店全部荡毁倒塌,洪水还漫灌到城墙角根。退汛后,时任知县李时秀,查知堤坝根基不固,随即主持灾后重建,以卵石奠基,混合石灰高筑厚土,人称李公堤。此堤历经八十多年,虽抵御了无数次洪水冲击,但河堤仍有多处垮塌,发生水溢街城之事。万历四十五年(1617),新任知县张启蒙,赤脚下河查看河堤状况,思索若再有洪水来袭,整个河堤定会不保。于是,他赶趁冬春枯水季节,及时募工重新修筑,召集几十名乡下石匠,日夜凿打石条,将河堤均换为条石砌成。他还信奉神灵之力,特意在西关码头的河堤上,置放一对石狮子,用以镇守河堤,守护西关过河人的小木桥。

石狮守望的小木桥,是县城东南西三座桥中最长的一座。它由九节木板桥面连接而成,每节桥面的木板长约一丈多,宽5至7寸、厚1至2寸,多用松杉或杨柳木铺成(柔性轻便),每节连接的下面有木桥墩撑起来。小桥的桥墩方形,由四根高5尺硬木柱架成八字状,有专人守护。那时候,西关这座木桥,几乎是南岸一万多人进城的必经之道。一天天桥上来往行人,不计其数,下桥人得走十五步石阶,上到西关河堤入口,守关口的这对石狮子,人人都会去抚摸一下,以示虔诚敬爱又借助神兽灵力,让心里存一份安慰与吉祥。

小木桥的守护,石狮子看得清楚,西关马家父子经常拆桥搭桥,人称他们是小桥的守护神。每当夏秋雨多季节,河水就会猛涨,小木桥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稍不注意就会被大水冲走。于是,每当下连阴雨,或是中到大雨前,马老爷子就会麻利叫上两个儿子,招呼几个乡亲,不管白天或是晚上,就光着身子冲下河中,把小桥一一拆掉,搬回到高处的地方,等雨停水退后,又把桥板桥墩一一搬下河,稳稳地搭架好小桥,方便来往过河人。小桥的守护就这样一直延续着,后来的高家、陈家、沈家等等,一辈一代地长大,一辈一代地接力传承。西关就这样一辈一代,从小木桥走向北方的人,有很多很多;从小桥走进南方的人,有许多许多;还有奔东去、赴西边的人,有更多更多。

西关石狮子,在沧桑岁月中历经磨难。雨雪将它渗染成斑黄的容貌,风霜将它刺击成裂痕的肌肤,而它毫不畏惧而气定神闲,俨然接受而泰然自若。

洪水摔打过石狮子。清光绪年间,一场百年不遇大暴雨,洪峰将它摔倒旋弃在河中。说也奇怪,狮子倒下洪水随之减弱,西关街免遭一大水患,人们跪拜神力显现。当时通判(1877)王炳煌,汛后亲率众人捞起石狮子,清洗中发现其头有损伤,痛惜之泪不禁而流。随即,他不仅筹资再建河堤,还加高堤坝至一丈二(原七尺),堤长延伸至县城南渡口,给石狮子加石墩基座,迫使月水南徙。

沙底掩埋过石狮子。民国初期,石狮子在一夜间被人偷走,长时间无人知晓。直到解放后的1953年8月,连降大到暴雨,洪水几度高峰,冲垮西关河堤,横扫一遍西关街,大水漫灌到县城,虽无人命灾难,但西关房屋财产冲刷得所剩无几。洪水退后,人们发现月河南岸沙滩显露出一对石狮子,西关人一眼就认定了,立刻将其掏捞起来,轻冲细刷后捧抬回原处。后来听人说,是月河南岸人听信风水先生,把月河南岸遭受洪水毁田毁房之灾难,怪罪于西关河堤石狮子的神力所为,所以悄悄偷走而埋入南岸沙底。

西关人保护过石狮子。20世纪70年代中叶,西关一家人听“破四旧”人说 ,要砸烂河堤石狮子,于是连夜将石狮子搬运到自家地窖下藏起来,直到改革开放后,西关河堤加高重修,才将石狮子请出来,立置在河堤码头上。

房棚遮挡过石狮子。时间推移到90年代,县城东南西建成三座人车通行水泥大桥,月河上的小木桥自然隐退,石狮子就被冷落下来;后来的西关老户和涌进来的人群,就在西关空地与河堤上乱搭乱建房棚,遮挡住了河堤上的石狮子。直到现在的西关棚户区改造,规划出全新的西关街市,新旧房棚全部彻底拆除,踏着西关老街的足迹,再次凝望河堤上矗立的一对石狮子,斑黄的容颜,残缺的身躯,昂首的神态,仿佛让人穿越了时空几百年,时光的通道留给我们无穷的遐想。

我似乎读懂了,西关石狮子生生不息的传承;我似乎感悟了,前辈人坚毅顽强的精神所在。岁月消逝在长河里,石狮子的足迹,却该烙印在后辈们奋起前行的路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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