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有时打个盹

爱本无错，而无所不在，无微不至，无孔不入，尽管是“好心”，却难以得“好报”，因为这样容易把爱扭曲，变成强迫，给人只能是源源不断的压抑。且看——

冷清了一个冬天的柳枝，一夜间萌发出了新芽，在斑驳的墙上映上俏丽的影子，捎来了春天的信息。

站在空旷的屋坪里，刚才还在迷糊的他瞧着这一变化，忽的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而接他去机场的小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时常出差，这次是去一个偏远的城市考察，可能要去十天半月。于他而言，已成习惯，抬脚就走，说回就回，就像厨房到客厅般自然。而他的妻子就不一样，每回出差，就办成一次盛宴般的离别。

昨晚，朋友小聚，喝酒聊天回家，夜深人静。以为妻子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开门，悄无声息进屋，生怕把她吵醒。可是进了屋才见小灯亮着，妻子还在忙碌，为他收拾行李。

“回来了？”正在叠衣的妻子头也不回地问。“嗯，几个人聊得高兴，晚了点。”他有点心虚。一眼看去，出差必备的物品已经整齐地摆在那里，只等装箱。他知道，每一回外出，这些事都是妻子包干，妥妥帖帖，自己完全插不上手。这次出去的时间要久一些，自然准备得更扎实细致了。

初春的夜晚，寒气袭人。没开暖气的房间里凉飕飕的。他冷得一个劲搓手跺脚，一旁的妻子却忙得额头上现了汗珠。她一把将丈夫扯过来，当面清点物品，一件件装箱。

“这是剃须刀，我已经彻底清洗了一遍，全塞满了胡须渣，出去以后要一天一清洗。”“这是内衣内裤，都是棉的，记得一天一换，自己动手洗，干洗不卫生。”“带了一件夹克，一套西服，领带我也帮你打好了，轮流着穿戴。不穿时要挂起来，随便放会皱巴巴的，多难看。”“袜子带了4双，有棉的也有丝质的，看天气穿，天天要换，你的脚臭，偷不得懒。”“指甲剪放在包里，三五天记得修理一次手脚指甲。”“治高血压的药在这个格子里，带足了量，要按时服药。”“风油精是我昨天新买的，头晕时抹一点就行。”

她有条不紊地摆放，仔仔细细地嘱咐，唯恐漏掉什么。他呢，表面上装作老老实实，在尖起耳朵听，而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怎么着都是把自己当作长不大的小孩子在看待，压抑感越来越明显。这些事又有谁不明白？曾经试图反抗过，却惹得妻子哭了三天，“好心不得好报”。不得已，只有妥协。这样，她就越发做得认真，吩咐得更加仔细了。次次出差如此，每一次的重复，都在加重他的思想负担。

一切摆放妥当了，妻子还不放心，再过细梳理清点才放手。这时已经是零点了，上得床来，又在耳边重复着那些现话，而他却装着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在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中，他逃也似地上了车，这才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身轻松。出差的日子才是自由之身，“天高皇帝远”，自己该怎样就怎样，妻子的“教导”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飞机晚点。刚降落就打开了手机，妻子嘱咐到了之后就要报平安，晚点这么久，肯定在着急。果然，十几个未接电话，一连串的信息，都是妻子的。电话接通，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不由分说，接着又唠叨开来，“记得吃药”，“到了酒店把外衣挂起来”，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他以赶车为由打断了她的“演讲”，否则又会滔滔不绝。

清晨，他还想迷糊一会，手机铃响，不用看就知道是妻子打来的。“换了内衣吗？”“药服了没有？”“剃须刀用过要清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他只得装认真“嗯”个不停地应答。直到门铃响起，他才找借口把电话挂断。看着原封不动的箱子，他只好苦笑，妻子不知道她的反复嘱咐在这里实际是一堆废话。

一天的会，冗长的讲话，多少人感到无聊和枯燥，他却听得有滋有味。会场不得开手机，他庆幸避免了另一种烦恼，妻子没完没了的嘱咐如影随形。散会后打开手机，信息接踵而至，又不用看，他就知道大部分是妻子发来的，内容完全可以背下来。他只机械地回复：“收到，放心。”

晚餐，朋友请客。一杯酒才下喉，手机铃急促地响起，赶紧接。妻子在问，在哪里吃饭，跟谁在一起？弄明白这些后又是“训示”，不能喝酒，不要吃肥肉，吃清淡点。一桌的人从他的神态和答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个掩住嘴偷偷地笑，他脸一红，局促不安，窘迫而尴尬。匆匆挂断电话，掩饰地一笑，自罚一大杯酒，筷子夹住了一大块肥肉，实实在在过了一回瘾。

今天又是昨天的重复，妻子的电话、信息如期而至。他尽管我行我素，照行不悖，充分自由，但是心里并不轻松。看到信息，接到电话，开始还是有些感动，多了烦闷油然而生，甚至渐渐有了厌恶。明知这样不好，这种情绪却无法控制，出差一次如同重生一次，而接一回电话又如同遭受煎熬。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爱本无错，而无所不在，无微不至，无孔不入，尽管是“好心”，却难以得“好报”，因为这样容易把爱扭曲，变成强迫，给人只能是源源不断的压抑。

有时让爱打个盹，才可能给所爱的人一个自由奔跑的空间。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