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花露凉

作者: 王太生2020年12月30日情感美文

花露,花上的露水。牡丹、芍药……花叶上凝结。

张岱《夜航船》里说:“杨太真每宿酒初消,多苦肺热。凌晨,至后苑,傍花口吸花露以润肺。”可以想象,贵妃当年以胖为美,在宫中饮酒纵歌,一场游戏,一场宿醉,醉入花丛,以手攀枝,微张樱桃小口,花枝一阵乱颤,以花露解渴。

花露,一开始就与酒有关。头一天晚上,老酒喝多了,口干舌燥,头重脚轻,若换到我等俗人,哪有雅兴去饮那花上露水?早晨起来,咕噜咕噜,一通牛饮。顶多吃一碗清粥或泡饭,抵饥、解渴,再“呱唧呱唧”嚼咸菜、萝卜干。

晨昏旦夕,昼夜温差,水汽凝结,太阳一出来,清风一阵摇,璞然纷落,迅即风干蒸发,喻示美好的物象,存世短暂。

江南人家有收集花露浸茶的习俗。《浮生六记》中,芸娘在“夏月荷花初开时,以纱撮茶叶少许置花心,天明取出,以泉水泡饮”。那少许新茶,大抵是碧螺春,姑苏临太湖,明前茶是有的,茶泡前,先以花露浸润嫩芽,茶遇水,香气在紫砂壶中袅袅释放。

荷叶上的水珠,不知道算不算花露?不过,我倒以为,像牡丹、芍药、蔷薇之类,叶瓣之滴,是小众的,在园林里。再说,杨贵妃也不大可能去饮那篱笆墙上、牵牛喇叭花上的清露。荷叶的水珠才是大众的,在旷野之上,大俗而大雅。我到乡下看野荷,和朋友坐在荷塘边,用荷叶包猪头肉喝酒,面对一张铺展恣肆的硕大荷叶,看几颗露珠滚来滚去。

还有牵牛喇叭花。徽州古村,山间昼夜温差大,水汽凝结。一户人家小院的门头上,垂挂着一缕碧绿翡翠,像从前的大辫子。这条“大辫子”上点缀细细柔柔的牵牛花,花露窸窣晶莹,倒与粉墙黛瓦的色彩、意境搭配妥帖。

花丛植物间,有小昆虫,它们眼神清亮,饮天水而生,鼓翼而歌。一个人的花露,有对水墨小品的意境期待和精神渴求,把盏临风,悠然自得。

渴,是一种心理和生理感觉。当身边的水变得不再纯净,我想去山间水库划一条船在湖心舀水。或者,用一只透明的瓶子去草木间收集花露。露水收集器,只能存凝结的水滴,不能收集花露。花露里有花瓣的清气,那样的晶莹华美,吹弹即破。

干净的水,大概在山间未被污染的湖泊。人做大自然的搬运工,但有谁会想到顺便去“搬”一瓶花露?我知道,那样屏声静息,会花费许多时间,未免显得痴,但静下心来,沉下身去,在自然之中深呼吸,用意念去“搬”,在心境澄明之间,收集到的终是一瓶空灵美好。

古人饮花露,屈原《离骚》早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饮的是神仙气,图的是心灵的干净、快活。然天地之间的花露毕竟有限,就在日头喷薄欲出,红尘滚滚之前,太仓促了。

民间有玫瑰花露的做法,将玫瑰放入水中清洗,砂锅中水煮,花色变白,汤有红色,加入蜂蜜。

蔷薇露,古人取其花,浸水以代露。唐代冯贽《云仙杂记·大雅之文》里说:“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先以蔷薇露灌手,熏玉蕤香后发读,曰:‘大雅之文,正当如是’。”那时候的净手焚香已到了顶礼膜拜、出神入化的地步。足见唐宋年代,对一篇文章和背后那个写字人的敬重。

当然,饮花露,终是绕不开酒。我到外地访友,席上有“花露烧”。闻听此名,感觉一半是露水,一半是火焰,但花露烧入口绵甜、醇厚,色微黄,存放日久,呈透明的琥珀色,绵中藏刚,后劲十足,我喝后有飘然欲仙之感,有点类似于绍兴的女儿红。

有浅露,亦有重露。“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布衣粗疏的简单生活,日子过了八月十五,露水越来越重,凝结在花上的当然为花露;凝结在狗尾巴草上的,便是草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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