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三味

作者: 丁纯2021年01月16日经典美文

1

过年的心情与年龄有关。年纪越大,越对过年有种应付的感觉;年岁渐长,对童年的年满是暖暖的回忆。

那年,是哪年的年?记不清楚了。我依稀记得我还是孩童。那年腊月的雪好大,从清晨到黄昏,雪花漫天飞舞,一时间山野平原像盖了层厚重的白毡子。夜幕降临时,门外是晃眼的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炮声让人欣喜,也让这大雪的腊月多了份快乐

江淮平原的雪天冷得出奇,村民们猫在家里焐被窝取暖。我父亲是小学教师,单位发了煤票,我们一家整日围在瓦炉旁烤火。瓦炉是父亲自制的,几块红瓦被铁丝箍紧了,便是简易的火炉。炉子上砂锅咕嘟咕嘟炖着鸭子,火苗吐在砂锅上,欢畅、尽兴……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土屋里黑黢黢的,门后的有线广播播放着泗州戏,唱的内容记不清了,印象很吵很闹,唱腔的起承转合,像讨价还价,喋喋不休。那有线广播常播的一首曲子,多年后我才知道是《翻身的日子》,朱践耳的作品,听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冬日修水利的场景,一群老小,扛着锹锨,忙碌不停。

我之所以记得当时的画面,因为那年除夕父母狠狠吵了一架。引起纠纷应该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是吵得很厉害,甚至还有些推推搡搡。我们兄妹仨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言语。后来,父亲推门而去,是去邻居家串门了还是去哪里了,不得而知。父亲当时很愤怒,一定要和母亲分个高低。现在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母亲带着我们吃鸭肉粉丝,突然,一根苇篾子扎在我的上颚。我大哭,母亲惊慌,看不清苇篾子的位置,走出门,大声喊着父亲的名字,风雪交加,父亲是听不清的。无奈,母亲背着我去村诊所。医生打着手电筒,让我张开大嘴,“啊”了几声,就用镊子夹出了苇篾子。

翌日,一睁眼,雪停了,天晴了,大年初一的阳光普照大地,一切安然如初。母亲微笑着喊我们起来吃饺子。昨天似乎任何事情没有发生。但那年除夕的雪和父母的争吵,是我抹不掉的记忆。

2

打我上小学起,父母吵架次数渐渐少了。过年是快乐温馨的。进入腊月,母亲很早便忙起来了。腊八过后开始置办年货,所谓的年货无非是数量少得可怜的鱼呀、肉呀、粉丝等,鱼肉放在竹篮里吊在杨树下,让风雪儿使劲地吹,粉丝装在蛇皮口袋里。当然,还要购买些瓜子、糖果、点心,一些留着自家和招待来客吃的,一些是准备着送长辈年礼用的。

我要说,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美食家。为了给过年增加喜乐气氛,母亲想尽法子做好吃的,过年在我们少年时代,就是安定、充实。那几年,我们家会在祭灶之前找人加工些豆腐。做豆腐的是母亲远房的哥哥,我喊他舅舅。我家泡好了黄豆,带过去舅舅家磨浆、去渣,做成豆腐带回家。有了豆腐,过年便有了底气,豆腐适合配各种菜,使菜式变得丰富。你看豆腐烧鱼、豆腐烧肉、豆腐汤、油煎豆腐,还有小葱拌豆腐、豆腐拌酱豆……都能吃出别样的风味来。

当然,蒸包子是过年必备的,也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年二十七、二十八两天就是蒸包子的时间。包子理论上要够吃整个正月的。萝卜馅的、粉丝白菜馅的、红糖馅的……刚出笼的包子松软美味,香喷喷的,一口气可以吃好几个。包子蒸好了,放在笆斗里,吃时再加热。另外,母亲还会用玉米、番薯做一些“杂馍团”,给牲口吃。

油炸食品是过年的点缀,油炸的绿豆圆子是家乡特色食品,既可以做零食,也可以放入豆芽、金针菇、菠菜做汤;油炸小果子,用纸卷好了,捏着吃,脆生生的。还有焦叶、翻酥,也都是自家做的美食。难度大的油炸食品,母亲不会做,比如,羊角蜜、蜜三刀,那还是需要技术的。

难忘的还有炒花生蚕豆、爆米花,有玉米花和大米花,炒熟的花生蚕豆装一个罐子,爆好的米花装一个罐子,都盖上盖子,以防受潮,能吃好久;灌香肠,腌咸肉咸鱼,灌好的香肠、腌制好的咸肉咸鱼用绳子串起,挂在屋檐下风干;油炸芋头圆子,这个不能做太多,那个时候还没有冰箱,几天里要吃掉的。

估摸过了元宵节,有一天发现零食所剩无几,寒假作业还崭新如初,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开学了,坐在教室里,同桌在抄写春晚的歌词。我回想过年的点滴,老师讲什么全然听不清,心情不好,又无法说出来。人在快乐之处感受冷清,或许这就是少年时代年的滋味。

3

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指的是而立之后的过年。也不知从哪一天起,蓦然发现父母的白发、皱纹增多。这年让人感到仓皇了。

有个作家说,过去是“人”过年,现在是“年”过人了。时间一进入腊月,像跑入了快车道,还没有踩油门,时光就驶入春节晚会的现场了。你不恐慌行么?我呢,还能回到儿时大雪纷飞的除夕吗?还能吃着自家的豆腐过年吗?儿时喜欢的春晚歌曲成了经典。那一串串刻在心头的名字,也被时间催老了,鲍娜娜、胡慧中、杨丽萍……有人说,有一天你在大年三十不再看春晚了,说明你开始主导过年,而不是参与过年。不是吗?我们孩童时代的是参与过年啊。

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知哪年突然就不过年了,还吃什么年夜饭?上海女作家潘向黎说“过年是一声惊堂木”,她把小时候过年比喻成“慢板”,中年时过年称为“如歌的行板”……时光就是在这一紧一慢的“拍子”中过去了。“这拍子便打得有些心惊肉跳,像惊堂木——咄!大胆刁民,这一年你都干了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我们到了一定年纪开始主导过年,既要保持仪式感,也要试图过出新意来。刚来岭南时,第一年寒假没回家过年,几个同学聚在一起欢度除夕。广东人把火锅叫做“边炉”,大家打边炉,喝菠萝啤,弹吉他,念着自己写的诗……简单而又风雅,还记得同学郑芸芸唱了《春水流》,欢乐中让人体会到时光流逝的感伤。

后来,毕业了,也融入了南方这座城市,过年的味道发生了大的变化。外地人返乡过年,平时繁华的城市变得清静、空旷。大年初一,约三五好友,逛花市,买枝代表吉祥如意的鲜花,过年便多了喜庆色彩。还有一些公园举办的迎春系列文化活动,增强了年的文化味。去年在麓湖公园,遇到几位老人在演奏粤剧,丝竹共振,和谐如意,驻足欣赏半日,心满意足。是的,不愁吃喝的年代,过年要让内心好好放松。

去年春节在汕头的南澳岛,那是海中小岛,温煦的海风让人沉醉,我带了本薄薄的《人间词话》,反复吟诵,收获多多。今年过年,我打算去粤东小城潮州,没错,是韩愈流放的地方。带几本书,觅一家民宿,读书品茗,游古城,赏韩江,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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