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又一夏

记忆里的木槿花，是宝堰老家菜园边一排排绿色的栅栏，夏末秋凉，隔壁二嫂嫂家的菜地篱笆就开了一朵朵的粉色紫色喇叭花，我们女孩那个喜欢啊，却只能偷偷摸摸采回家，被母亲逮住肯定一顿臭骂：又把打破碗花花采回家，还嫌家里的碗被你打碎得少吗？在母亲眼里，这是不吉祥的、带回家会打破碗的花。其实长大后研究植物才发现，民间所谓的打破碗花，其实是另一种爬藤的喇叭花。

其实我知道母亲另外的含义，就是希望我们少往二嫂嫂那跑，少惹点事。说是二嫂嫂，其实是奶奶的年龄，因为辈分才喊她二嫂嫂。二嫂嫂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嫁的老公是国民党时期乡长，1949年后坐牢重病，读过大学的儿子因恐惧而自杀，只留下孤独的二嫂嫂一个人苦度余生。

二嫂嫂不怕碗被打碎，她总是把木槿花带了绿叶采回家，养在一只精致的瓷瓶里，和她一丝不苟的头发般，陈旧却精美。我们去采花的时候，二嫂嫂会教我们用木槿叶汁洗头；会给我们讲好多故事传说教我们背诗：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并告诉我们，木槿花是朝开夕落，小时候我们根本不懂，长大了才发现，诗经里如此美妙的花儿就是木槿花。

我们会帮她穿针引线，她总是准备好多条针线，让我们一次穿完，就不用常麻烦我们——这种自尊，是只有念过书的人才有的。她最常见的表情就是浅浅一笑，80多岁的老人，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貌，满头白发，皮肤白皙，那是一种岁月和沧桑遗留的特殊贵族气质。她会教我看星斗识天象，会帮我们在头上别上一朵木槿花，会教我们扦插木槿……

现在木槿是绿化常用花树，丹徒新城广场就有好多重瓣粉红木槿树，粮食局后面的灌木丛中也有几株单瓣木槿，整个夏秋都美如娇艳新娘，花叶扶疏，娇羞欲语，让人百看不厌。

在大人眼里二嫂嫂家的木槿是道绿篱，在乡村灰色敏感的八十年代初，木槿却是她整个夏秋的热闹。在绿化枯燥的年代，粉色紫色的木槿能带来我们这些活泼的孩子，给二嫂嫂孤寂的生活增加点孩童的色彩。

二嫂嫂在我出来读书后以八十多岁高龄寿终。后来回娘家，发现木槿花篱笆已荡然无存，只有二嫂嫂住过的老屋，灰色砖墙流动着小时候的记忆，屋檐上古老的植物，绿迹锈蚀的门把手，和绘在门板上大大的“忠”字，仍依稀可见，由此，我还会想起那个自尊自爱、有着一畦畦绿篱木槿的二嫂嫂。那些粉紫色单瓣的喇叭样的木槿花，也一直留存在童年的脑海里。